晚上妈妈回来的时候，蒋肖还在想着怎么开口问妈妈要钱做身礼服，这让蒋肖有点犹豫，他还从来没有主动问妈妈要过钱呢！

蒋肖知道妈妈并没有拿到大学的毕业证书，所以她不可能去找到一份体面而又丰厚收入的工作。

她只有靠在华人的中国餐厅中，凭借自己对烹饪的一点点心得为那些每天花五美元到二十美元不等的顾客烹制食物为生，但这份工作也很不稳定，妈妈最多一年里总共换了六家餐厅，幸好妈妈的厨艺在这个街区的华人餐厅中还是颇受欢迎，所以找到工作还不算很困难。

她现在工作的这家餐厅规模很小，是个很廉价的中国餐厅，每天通过向周围的那些的士司机出售大量的快餐来维持生存，而这数百份的快餐全部都要靠妈妈一个人来完成，餐厅请不起太多的厨师和工人，妈妈要么接受这样的工作强度并坚持下去，要么就是失去这份工作，而失去这份工作对蒋肖和妈妈来说那意味着两人将没有任何生活来源。

她只有每天早上五点天还没有亮就赶快起来，然后用半个小时帮蒋肖准备好早餐和中午的盒饭，在蒋肖还没有醒来的时候，就要匆匆赶去餐厅上班，因为早上的中式早餐也是餐厅很重要的一个营业项目，占到餐厅一天营业收入的百分之二十，而后就是要忙着备菜和处理早餐的剩余东西，这些足够妈妈和两个在厨房帮忙的勤工俭学的中国留学生忙上两个多小时，她们要到上午十点才有机会休息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她们要把早餐和中餐合在一起吃了，然后从十点半开始就要开始准备外卖的盒饭，等到盒饭准备完毕，中午用餐的高峰也就到了，这个时候，妈妈又要忙着料理客人点的中式菜肴，而后就是收拾厨房，整理下午的食材，到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再休息半个小时，然后就一直要和赶来接班的夜班厨师一起再工作到晚上六点，忙完傍晚时分一天的用餐最高峰以后，妈妈才可以下班回家。

整整十二个小时，妈妈要一直忙碌，每天仅仅只有包括吃饭在内的一共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其他的时间她必须站在厨房的抽油烟机和案板前不停的忙碌，而这样的工作一天的报酬还不到一百加币。

蒋肖将自己的鼻子贴近了窗户上的玻璃，从口腔和鼻孔里呼出的热气很快就在玻璃上凝结成了一层碎碎的水雾，窗外闪烁的霓虹灯也变的模糊和变幻出各种奇异的颜色出来，波光流转，漂亮极了。蒋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雾气和那些在水珠上不停流转的梦幻般的颜色。

从很小开始，确切的说从蒋肖被妈妈开始反锁在家里开始，蒋肖就养成了趴在窗户上等妈妈的习惯，他的玩具大军也会在这个时候陪在他身边，他模拟着指挥他的大军向外面街道上每一个假想敌进攻，尤其是那些欺负他的小孩，当然，在这里，每一次都是以蒋肖的玩具大军完胜结束战斗。

但今天，蒋肖的玩具大军没有陪在他身边，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趴在窗户上。

当教堂里的钟声准时敲响了以后，蒋肖赶紧把视线转移到了大街的转角处，因为妈妈就要下班回来了，蒋肖的心一下子扑嗵、扑嗵紧张的跳了起来，手心里甚至开始微微烫渗出了潮湿的汗水，他还在犹豫不定，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跟妈妈说晚礼服的事情，他紧张极了！

一直到妈妈从街角拐弯那里出现，走过了街道，进了公寓的大门，蒋肖脑袋都是一团糟的没有下定决心。

“喀嚓”一声，门锁传来了一声轻响，妈妈已经开门进来了。

蒋肖犹豫的从窗户前慢慢的走到了客厅里另一端的房门处，他心里就像有两个小人在不断的打架争吵，一个说快点跟妈妈说啊！妈妈会同意的，另一个则在坚决的反对。

蒋肖矛盾极了。

走到门口附近的时候，蒋肖看见妈妈正靠在墙上，腰都没有弯，就用两只脚在互相踩着鞋跟，把脚上的靴子脱下来，两只漂亮的眼睛紧紧的闭着，脸色很难看。提着皮包的手上又多了一个创口贴，应该是今天妈妈工作的时候手又受伤了。

妈妈没有打开玄关处的壁灯，她就站在门口的黑暗里静静的靠着墙，似乎这一刻的安静都让她很舒服。

蒋肖望着妈妈，他嘴唇抿的很紧，手指在用力的互相挤压着，后来蒋肖咬了咬嘴唇，伸手帮妈妈打开了走道上的灯。

“妈妈。”

妈妈抬起头，睁开了眼睛对蒋肖轻轻笑了一下，一边从背靠的墙上站直了身体，一边用轻松的口气说：“宝贝，饿了吧？妈妈马上给你做饭？你怎么没有看电视？”

她的轻松掩盖不了脸上的那份疲惫，她走路的脚步还有点飘，但她脸上始终在保持着轻松的笑容。

妈妈把包往客厅里的沙上一丢，回过头来对蒋肖说：“蒋肖，晚上想吃什么？妈妈帮你做。”说着妈妈就系着围裙进了厨房，忙着给自己准备晚饭。

蒋肖随口答应了一句，但他眉头皱的紧紧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了妈妈丢在沙上的皮包，一点儿也移动不了了。

他的手指动了好几下，但他很快又压下自己的冲动，此刻他对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充耳不闻了，全部的身心都用了内心那个矛盾而艰难的抉择中去了。

最后他还是抵档不住内心对晚礼服的渴求，准确的说是对自己第一次体面的出席爱梅林生日晚会的渴求，他颤颤巍巍的把手伸了出去，两只苍白手指轻轻拧开了妈妈皮包上的暗扣……

直到把钱放进了自己书包，蒋肖赶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把房门紧紧的关上了以后，他才靠在门上大大的出了一口气，全身也立刻放松了下来，但很快一股强烈罪恶感带着与之一起的羞耻和内疚涌上了他的心头，并立刻紧紧的积聚在他的整个胸腔迅膨胀，让他全身有一种麻的感觉。

蒋肖猛的打开了自己的房门，飞快的跑了出去了，他先到厨房门口看了一下妈妈，妈妈正在切菜，看见蒋肖就对他笑了笑，说：“怎么？饿啦？妈妈马上就做好了，再稍微耐心等一会儿。”

蒋肖摇了摇头，他离开了厨房的门口，进了旁边的卫生间，他先仔细的的帮妈妈把浴缸用刷子刷了一遍，然后他又拿起了妈妈最喜欢的百合香包，放进了浴缸边的香气挥器里面，打开了开关，很快，浴室里就散出了淡淡的百合香味，蒋肖再帮妈妈把浴缸放满了热水，又去拿来了毛巾和浴巾，还把拖鞋拿出来摆好，然后才轻轻退了出来。

妈妈正在餐桌旁边忙着布置碗筷，看见蒋肖以后就说：“蒋肖，洗手了没有？准备吃饭了。”

蒋肖轻轻走到妈妈身边，他伸手抢过了妈妈手里的碗筷，对妈妈说大声说：“妈妈，你太累了！这些摆碗筷的活就让我来干吧！你先去舒舒服服的洗个澡，然后我们再一起吃晚饭。”

妈妈一听有点愣了，她转过身来，认真的看着蒋肖，眼睛渐渐地变的有点红，她伸出手来，轻轻的抚摸着蒋肖的脑袋，说：“好孩子，长大了，会疼妈妈了哦！”

蒋肖低头摆着碗筷，感受着妈妈在自己头顶温柔的抚摸，他不敢抬头去看妈妈，本来刚刚做这些的目的他只是想让妈妈答应给自己买一件礼服，而并不是真的出自对妈妈的关心，并且自己已经把钱偷偷拿走了，此刻他的心里懊悔和矛盾极了，等妈妈转身进了浴室，他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有点颓丧的坐在了饭桌边的椅子上，心情复杂。

妈妈进了浴室以后，马上出了一声惊喜的声音，然后从浴室里探出了脑袋，满面惊喜的对蒋肖说道：“谢谢你，我长大了会疼妈妈的儿子。”妈妈脸上洋溢的是一种幸福和感动的表情。

妈妈的笑容一下子让蒋肖有点呆了，自己好久没有看见妈妈这么开心的笑容了，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蒋肖已经想不起来了。

妈妈是每天都会对自己露出笑容，但她的笑容从来都是那么温柔、那么柔和，也用样是那么的隐藏不住里面的疲惫和忧郁。但今天妈妈笑了，笑的是那么的开心，甚至她好久没有哼过的中国歌曲，也在浴室里响了起来。

蒋肖托着下巴，坐在餐桌边有点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