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傲然不视。
女孩悲惧失色，不禁失声痛哭。
王导赶忙站起身，自己亲自接过女孩手中的酒觞，仰头喝干。然后，他自倒自饮，把那壶酒完全喝得一干二净。
酩酊之余，王导向石崇说：“石公，处仲不善饮酒，多有得罪……望石公看在我王导的面子上，饶美人性命……”
石崇不依不饶。“……我向王驸马劝酒，他一定要喝！”
坐在石崇旁边的贾谧，此时也看不过眼，但又怕逆拂石崇之意，就站起身来，脸上挂笑，高声劝王敦说：“处仲，今日腊日，节庆人欢，请饮尽一觞，自可皆大欢喜……”
王敦坐直上身，向贾谧施了一礼。出于世家大族，他显然忘不了自己的身分。他施礼的时候，矜持而冷淡，眼皮下垂，看上去毕恭毕敬，实际上展示着无言的轻蔑。
石崇离席，满斟一杯酒，亲自走过来递给舞伎。“去，敬王驸马酒！”
女孩哭得浑身不停颤，端到王敦面前的时候，酒已经洒了一大半。
王敦颜色如故，坚不肯饮。
女孩身子摇晃了几下，昏倒在当地。
石崇挥手。
仆人又一次过来，两个人一抬，把女孩抬到方才两具美女尸旁边。而后，一个人强把她扶跪着，另一个人扬起手中刀，望着石崇，等待他下令。
这位少女的身体，尚在育之中，还是个可塑的美人坯子，如果活下去，她可能会嫁人，可能会生孩子，可能会躺在某个男人怀里撒娇，也可能会过着令人厌倦的生活……但是，一切的一切，是她要能活下去。
王导失魂落魄，大声怒斥王敦：“人命关天，处仲，你怎么忍心让如此多人丢掉性命！”
王敦莞尔一笑：“他杀自己家里人，关卿何事！”
血光闪出，美貌女孩香消玉殒。
王敦神色不变，并没有看那几具倒在血泊中的美人尸体，而是挑衅似地望着气急败坏的石崇。这种凝视，几乎是将凝视提高到最高的程度，满怀轻蔑与不屑。
人的**，死去不能复生。元康名士，有时候那么残忍、倔强，这种因为争强好胜而展开的杀戮，在大晋初建的太平盛世中就已经很多，全然与残忍的生存竞争无涉。
王敦的脸，线条生硬，具有武士般的气概，三名风华正茂的美女被杀，他脸上没有任何悔恨或者柔和的变化。他这种与生俱来的傲慢，并非出于岁月雕凿，并非出于常年逆境风暴下的忍忍，只是出于门阀世代养成的轻蔑他人和骄傲习性而已。
趁乱，客人之中，不少人溜之大吉。剩下的客人，面对这忽如其来的杀戮，也都没了胃口。
石崇非常非常恼怒。他愤然站起，把目光重新投向那群歌舞伎。
绿珠和红绮，站在队。在她们身后，还有二十位美丽的女孩。虽然经历如此巨大的恐惧，这些少女的面庞，在烛光之下，仍然洋溢着初绽青春的光彩。这种青春光彩，似乎能照亮生命的阴暗，让人在死亡的威胁下，也能幻想酣畅的的人生。烛光摇曳下，她们美丽的面庞与金谷园虚无缥缈的红雾氤氲在一起，使得人生在刹那间充满无尽的新魅力。
对于元康士人来说，平庸的生命，有时候需要刺激，需要一种清新感。观看生命中不断变化的形状，亲历非正常的死亡，会让人想起许多逝去的的欢乐和欲念。在他们许多人的心中，或许，特别渴望得到这些新鲜可爱的**。然而，残酷而若无其事地看着她们毁灭，在他们心中有时候会暗暗涌起一种难以言表的滋味??美丽绝伦的东西，有时候，人们确实渴望、直至企盼它们的毁灭。一旦生命消失，时间就会退出这些美丽的**，日后，也就不再存在黯然无光的回忆。欲念，一俟脱离了一具有生命的**，当思想和思念不再供养她的时候，一切都会趋于平静，最终忘却会湮没一切……
当石崇看着绿珠的时候，他现，这个女孩目光清澈，勇敢地与自己对视……他赶忙把目光移动开，看来看去，最后，他把目光停在了站在绿珠身旁的红绮身上。
红绮，身穿一身用柔软交趾出产的金黄色羽毛编织而成的凤羽金锦，脸色苍白，瞪大了眼睛，看上去要窒息的样子。
“红绮，你，出来，去劝王驸马饮酒！”石崇一甩手中麈尾，大声道。
……
注1】腊日，中国民间传统节日。夏代叫“清祀”，商朝叫“嘉平”，周朝叫“大蜡”，腊日在每年的十二月，但是日期不固定，根据每个王朝的五行转换。晋朝是金德，所以腊日在丑日。佛教的腊八粥，日后也渗入腊日习俗。
注2】??，一种车轮状的大型油炸面包圈。
注3】齑，菜泥。
注4】菹，泡菜。
注5】脯，干肉。
注6】?，鱼干。
注7】魏晋时代还没有鞭炮，人们烧竹子听响驱邪，日后的“爆竹”一词，正源于此。
注8】华胜帽，一种绣了人形饰品的帽子，给孩子戴。
注9】皮袄和棉鞋，一般有家里的女人亲手制作，给丈夫、孩子和公婆过年穿。
注1o】大都督，指刘和、刘聪的父亲刘渊，时任匈奴五部大都督。
注11】貊炙，整只动物放在火上烤。
注12】用一种稀有鱼类的鱼肠制作的鱼酱。
注13】晋文帝，指司马昭，他死的时候是曹魏的晋王，谥为文王。其子司马炎篡魏后建立晋朝，追谥他为文帝。
注14】土火罗鸵鸟，生长在叙利亚和阿拉伯沙漠的一些地方，与澳洲鸵鸟不是一个种类。
注15】魏晋的士人，即使是男士，也在?（裤子）外面罩笼裙。如果不罩裙，只能在家中没有客人的时候，类似现在的睡衣。当众去裙着?，簸坐，都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注16】阿月浑子，即现在的开心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