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话外之音
作者:想飞的蓝水鱼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732

说也奇怪,虽然李溱背对着三水道人和孙淼,但是凭三水道人目光之锐利、孙淼与李溱关系之熟稔,他们绝无可能认不出李溱来。然此二人面上却并未现出丝毫惊讶之色,自顾自步入店堂,挑了当中的一张桌子坐下。

孙淼道:“掌柜的,有好酒好菜尽管端将上来,你伺候得我师父高兴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店掌柜一听这口气,再一看他们那道家打扮,心中有数,估摸着这二位八成是会法术的玄门中人。那可是惹不起的主,稍有得罪,若他们心怀怨恨暗地里下个符咒什么的,自个儿还不得倒霉几辈子。也罢,大不了今儿就不关门了,明儿大早接着开张,倒也省事。如此想来,便道:“二位稍等,酒菜马上就来。”

这边厢老掌柜怀着几分敬畏之心下厨房忙活去了,那边厢李溱反倒松了口气,假装不识总比对他指指点点不屑轻蔑的强。至于孙淼和三水道人则聊起了闲话,孙淼道:“师父,您接着打算去哪?”

三水道人答道:“接下来我准备一路往北,到大漠去走走。我的时间不多了,一定要在剩下的日子里把这人间的大好河山好好地欣赏一番。”

孙淼初闻三水道人这诀别的口吻,委实吓了一跳,误以为他身患绝症即将与世长辞,老大伤心起来。不料却遭三水道人劈头盖脸一顿痛骂,什么乌鸦嘴没好话晦气之类的,这才明白三水道人口中的“离开人世”并不是指两腿一蹬死翘翘,而是另有含义。至于到底是啥意思,任凭孙淼如何追问,三水道人坚不肯吐露半句。孙淼无法,日子长了听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权当他师父提前老年痴呆纯粹胡言乱语。此刻接道:“师父,那大漠荒沙有什么看头?不如向南,去瞧瞧江南山的明水秀鸟语花香。”

三水道人斥道:“你懂个屁?大漠自有大漠的雄壮,岂是江南的那小山小水比得了的?正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故此连带久居大漠的匈奴人,个个都分外彪悍豪迈。”

孙淼不敢苟同,“师父,听说那些匈奴人野蛮得紧,不仅杀人如麻,外带吃人肉吸人血。”不禁眼露怯意,“师父,咱们还是别去了。”

结果话音刚落,便叫三水道人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呸,枉你跟了我这么久,居然还会听信这种乡野村姑的道听途说之言?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所谓匈奴,不过就是番帮外族,只是一些生活习俗与我们中原略有不同罢了。”

孙淼来了兴趣,好奇地问道:“师父,但不知匈奴人跟我们有哪些不一样?”

“比如――”三水道人顿了顿,抬头瞟了李溱那个方向一眼,似不经意,实际内藏深意,“比如说,匈奴人过世以后,其子可续娶父亲的姬妾为妻。”

“啊?”孙淼不无厌恶地道:“蛮夷果然是蛮夷,这等下作无耻**败德之事也亏他们做的出来。”言毕亦朝李溱望去,目光幸灾乐祸。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李溱心下了然,这两人一唱一和终是在讥讽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去愤怒,仅仅剩下一些的苍茫和悲凉。自从下了天城飘泊至今,只要提起他李溱,这样的耻笑不绝于耳。更有甚者,唾骂不齿深恶痛绝。相比较而言,孙淼的那句“下作败德”实在算不得什么。摇摇晃晃地撑着桌子站起,既然不容于人前,那么他离开便是。倘若躲到这个偏远小镇仍旧避不开人言可畏,那么他可以走得更远一点,天之涯,海之角,总能寻到他的一块立锥之地。

其实,李溱误会了三水道人用意。后者一见李溱要走,眼中掠过一丝焦急,暗恨孙淼坏他好事,口里忙道:“要说匈奴人下作败德也不尽然,想那昭君出塞,嫁呼韩邪单于为妻。后呼韩邪归天,其子继任单于欲续娶昭君,昭君不愿曾请旨汉帝欲归,汉帝却令昭君遵从新单于,可见我天朝亦是尊重匈奴人这一风俗。亦由此可知,生地不同,风俗信仰各异,在我族认为是丧行败德,在他族却司空见惯。所以有很多事情,也许不是那个人做错了,而是现下世人的观念不能接受罢了。”

奈何三水道人一番拨乱反正的苦心说辞尽皆毁于孙淼轻描淡写的一句,“师父,你一提我也想起来了,我事我知道。昭君最后到底是以死拒婚,自尽了事。唉,可怜,那么一位绝代佳人就这样生生地叫蛮夷给逼上了黄泉路,实在可惜。”

三水道人直把肠子悔青了,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带他这个十三点的徒弟一道来,原本想多个帮手来敲敲边鼓,不料这没眼力劲的却快把他存着的那套如意算盘给敲散了。气得习惯性地要拿筷子戳孙淼那满是稻草的脑袋,忽地眼前一亮,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顺着孙淼的话惋惜下去,叹道:“唉,所谓自古红颜多薄命,汉宫昭君如此,舞娘凝绮亦如此。即便侥天之幸返魂重生,然今日之萧萧仍旧免不了步昔日凝绮之后尘,仍旧免不了香消玉殒魂散人亡。不知这是不是老天对世人的又一种捉弄?”

与此同时,寂静的店堂陡然“咣啷――”一声,原来是李溱那边失手翻了桌子,杯碗尽碎。

孙淼反射性地回头,恰与李溱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再不好厚着脸皮装作没看见,刚要打招呼,却现对方眼里根本没他,目光死死地钉在自己师父的脸上,粗哑着喉咙艰涩地开口:“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萧萧为什么会步凝绮后尘?为什么免不了魂散人亡?”

不易觉察地,三水道人唇边露出一丝计谋得逞的得意笑容,口气却一迳云淡风轻,“你难道忘了么?凝绮当年是怎么死的?一样是被抛弃后的悲痛欲绝,一样有幽思恰伴身边,现下境况和当年凝绮在望松亭有什么不同?只要萧萧奏响幽思,便是她再度绝命之时。”

话到此处,无需再言。因为李溱已面色大变,拔足向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