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绿绡是哭着离开的，因为李溱的固执。

“既然天地公道，既然命里注定，就算没有萧萧，灾劫一样会降临到我身上。”

“溱弟弟，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劫数同样是上天对人的考验和磨历，你可以化解你的劫数。闯过了这一关，你就可以万事顺意平安到老。”

“师姑，你说我不明白，其实你也不明白。我不能失去萧萧，失去了她，活着便生不如死，哪里还谈得上什么万事顺利什么平安到老。所以我绝对不会舍弃她，不管她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灾难，李溱皆甘之若饴欣然接受。”

是由于坚定的缘故吗？李溱浑身上下散出一种光芒，一种近似于惨烈的光芒，像追日的考父。

绿绡哑口无言，唯有黯然离去。或许她想错了，李溱对于萧萧，已不仅仅是一时迷恋。哪怕真的只是迷恋，这迷恋恐怕会从这一刻一直地延续下去，会延续到何时呢？永远吗？会是多远呢？到了那么远的将来，他会不会后悔莫及，后悔今时今日做出的这个错误决定？真的是错的吗？在没有见到李溱之前，绿绡坚信它是错误的，因为依她推算这不过是李溱命里的劫数，他们不可能有圆满的结局。可是看见了李溱，看见他眼里的那种光芒那种神采，绿绡却开始怀疑，开始动摇。泪水模糊了视线的同时，亦模糊了她心中错与对的坚持。

在这样的一个晚上，月明天淡，夜阑人静，糊涂的人又何止绿绡一个。6星雨从李观之那里出来以后，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信步走出了客店。一颗心惶惶然无所依托，没有目的，不想去思考，持续着这样的状态，也不晓得他究竟走了多久，走到了哪里。到处都是空空荡荡，安静，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懵然中，下意识地不愿听见那沉重的脚步、沉重呼吸、沉重的心跳，就像下意识地不愿记起自己依然还活着。活着太沉重，重得已叫他难以负荷。因此一并忽略了开去，仿佛他只是一缕游魂，飘忽不定的游魂，仿佛只有这样他就可以不需要去面对，面对那些错和对的矛盾、情和怨的折磨。靠着大树坐下来，他真的累了，累了……

“梆――梆――梆――”

“天干物躁，小心火烛！”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着实令6星雨骇然一惊，长街尽头一个长长的影子慢慢地靠向他这一边，几乎是本能地朝里缩了缩，他不想看到任何人，不仅不想，而且畏惧。

所幸那人似乎并没有现他，一路敲着更鼓拖长着语调走了过去。那声音里有满满的疲惫和厌倦，而这疲惫和厌倦恰与6星雨此时的心境产生了共鸣，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正是这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竟引起了那更夫的警觉。语带惊恐地开口：“谁？谁在叹气？”四下环顾，终是望见了树下的6星雨，立时魂飞魄散，“妈呀，鬼啊！”

6星雨没动弹，没吭声，把他当作鬼也好。那人往前跑了一段，回回头见6星雨并未起身，又停下，小小心心地挪着碎步过来，战战兢兢地道：“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6星雨尚未回答，那人已眼尖地瞧见了他身下摇曳的影子，老大松了一口气，“原来有影子，是个人哪。吓死我了，哎，我问你话你怎么不吱声啊？大晚上你跟这儿一躲，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的。”那人越走越近，近得6星雨能够借着月光数他脸上的皱纹，因为那张老脸已然凑到了他的眼前，左打量右打量，不理会6星雨一迳木然的神情，索性就地在他旁边坐下，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道：“小哥，都三更天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家？这个字眼让6星雨不由自主颤了一颤。那人摘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小口，打了个心满意足地酒嗝，递给6星雨，“要不要来一口？更深露寒，暖暖身子。”

6星雨接了过来，仰头就灌，烈酒直接入喉，劣质的廉价的辛香，莽撞地窜进味觉，刺激着神经，飘忽的思维陡然有了真实的意识。那人忙不迭地自6星雨手中抢过葫芦，“好了好，你再喝下去我可就没得喝了。”放在手里摇一摇，只剩下了一小半，“你这小哥，恁地不客气。叫你喝一口驱驱寒，你一下干掉了我半葫芦，老哥我还指着它熬过这漫漫长夜。”

6星雨酒精入体，舌头大，控制不住地轻蔑地笑，“你这老哥，恁地不大气，不就喝了你点破酒吗，我喝过的酒比你这破酒香了一百倍醇了一千倍。”忽然，媚影的脸猝不及防闯进了脑海，于是真实的意识里又加入了痛的成分。

那人没提防6星雨突然开口，怔了一怔，方才笑道：“好嘛，原来会说话呀，我还当你是个哑巴。”

6星雨啐道：“呸，你才是哑巴。”

“你这人真真不识好歹，怎地张嘴便骂人？”更夫着了恼，正欲作，复狡猾一笑，“小哥，不要仗着你出身好，就看不起人。你出自豪门大宅，未必有我这老更夫过得自在。否则你也不会半夜三更不敢回家，别是做了什么错事，怕挨老爹的板子吧？”

此话戳到6星雨的疼处，登时激动起来，“我没做错！”

那人似漫不经心，冷不丁又逼问了一句：“你没做错什么？”

“我为哥哥报仇雪恨我做错了吗？那两个人是妖王妖后，我杀错了吗？你凭什么说我做错？我哪里做错了？”

勾起心事，正愤恨难平，冷不防身边的人肃然起敬，大力地拍他的肩膀，“你杀了妖王妖后？了不起了不起，真是英雄出少年！谁敢说你做错了，做得好做得好！”

6星雨反倒泄了气，“可是我心里很不安，总觉得在他们眼里都认为我做错了，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谁？谁认为你错了？”

“我大师兄，连我大师兄都认为我做得不对。”

那人道：“小哥，你好糊涂，你大师兄未尝不是嫉妒你斩杀妖王抢了他的风头。再退一步讲，你做便做了，管别人怎么讲，只要你自己心里觉得是对的，那就是对的。待到来日你成名天下，受万人景仰，你所做的一切，便再没人敢提那个错字。反言之，倘若你一文不名，又有谁会关心你做的是对或是错。正所谓‘对错本由心，是非随君评；成王改历史，败寇谁人知。’小哥，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做大事的人。成大事者，当有此等大气。”

6星似懂非懂，若有所悟，“对错由心？我认为是对的，那便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