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宋方海禁不住打了个呵欠，一波接一波的倦意如海浪接踵而来。撑着愈加沉重的眼皮，强自抖擞精神。尽管有真元火光护着，仍旧不能掉以轻心，所有的人不能全睡死了。本来商定的是众人轮流守夜，但眼看一个个睡得正香，宋方海又怎忍心叫醒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正打算起身活动活动以此来驱赶睡意，6星雨忽地睁开眼，悄声道：“大师兄，你去睡吧，我来替你守着。”

宋方海笑道：“没关系，我还支持得住，等我困了再叫你。”不诚想身体却和他唱起了反调，话还没完嘴张老大又是一个呵欠出口。这下不用6星雨再说什么，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好吧，我就眯一小会儿，歇一刻再来换你。”

这个宋方海嘴上说什么支持得住，可这和衣一躺下来很快就鼾声大起，想是累坏了。6星雨不由会心一笑，也难怪宋方海困成这般模样，夜阑人静，本当是好梦正酣之时。好梦正酣的时候，还有谁是醒着的呢？恐怕只有那满怀忧伤寂寞之人，才会一夜无眠。比如6星雨，从闭眼到现在，一直了无睡意。心，好像浩瀚江面上的一根孤单芦苇，随波逐流无力挣扎，找不到一方可供栖身之地。哪里还有栖身之地呢？娘死了，表哥也死了，哥哥至今下落不明，偌大的家院已经化作了一片废墟。曾经有一度他把师父当成了爹，可是对于师父来说，自己不过是众多弟子中的一个罢了，他毕竟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到底是血浓于水亲疏有别。过去儿子体弱指望不上，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在好了，自从小师弟回返天城，一切否极泰来，只怕师父的想法已然生了变化，自己再不是继承他衣钵的不二人选。能不能承嗣师父之位，做不做朝阳殿的座，说心里话，6星雨一点都不在乎。借着夜光，细细地打量背靠大树正安憩好眠的李溱，这一看才现小师弟的脸其实俊得紧。英挺修长的眉，端正的五官，褪尽憔悴病容，白皙的皮肤泛着柔润的水一样的光泽，好一个品貌非凡的少年俊杰，实与自己不相上下。不！小师弟早就胜过他了，这短短的个把月来小师弟在修行上的进境只可用一日千里来形容，自己简直望尘莫及，只能甘拜下风。想到这一刻，6星雨仍旧是心平气和的，师父有子如此，身为徒弟的他理当欣慰高兴。纵然有一天小师弟在天城山的地位抑或在玄门中的成就凌驾于自己之上，自己也不应有所怨言，更该尽心尽力辅助小师弟将天城道法扬光大，方才报了师父的知遇之恩及这些年的悉心栽培之情。直到，目光继续下移，看到李溱的手与萧萧的香荑在睡梦中依然交相握住不肯松开，心头的那根失落的毒刺终于戳出血来。再也无法自欺，他可以看淡生离死别，可以看轻前程名利，却不能将已沦陷的情感再收回来，却不能将已生的点滴自记忆中抹去。还记得么？几十天前的那个夜晚，自己也如今日这般，你走过来，坐在我身边，你对着我笑，我分明见到你那盈盈眸光中倒映着我的影子。可为什么？不过一个来月，我的落寞便再也不能走进你的视线，我只有在这夜阑人静时才敢放纵自己，好好地正眼看看你……

这时，兀自安睡的李溱忽然像受到了什么惊扰，无意识地皱着眉，身子不安地动了动。6星雨骇然一惊，怕他陡然醒转，赶紧从萧萧脸上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向李溱。幸亏李溱只是翻了个身，复又沉沉睡去。6星雨这才松了口气，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现在可不就像在做贼么？一个妄图偷香窃玉的贼，一个有贼心还没贼胆的鼠辈！还不如那些妖魅魔人，起码他们敢爱敢恨，有胆子光明正大横刀夺美，哪怕最后一败涂地，尚且轰轰烈烈，总算对得起自己的心，总算没白活了这一世，好过现在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的自苦。但是他6星雨不能这么做，他不能爱，不能恨，他是名门大派的弟子，他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那是他小师弟未过门的娘子，**悖德的罪名他背不起。厌弃，无法抑制的厌弃，厌弃自己，更厌弃上苍。为何要这般作弄他6星雨？为何要将他推到云端，再一脚踹下？为何那个人偏偏是他的小师弟？为何小师弟连这唯一仅剩的爱恨权利也不肯给他留下？为何小师弟要好起来？为何他不干脆就那样病死了呢？不是所有人，包括掌门师伯，都认为他铁定活不成了吗？

李溱无端端地又出一声毫无意义的梦中呓语，喉结在颈项处略略滑动，那喉结看起来是如此的脆弱，只要拿手一捏，再加点劲，怕是必碎无疑。一条生命自此终结，再容易不过的事情。6星雨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渐渐地，渐渐地，仿佛着了热病疯魔，眼神越闪越亮，散出愈加凛冽的杀机。

“啊――”李溱猛地大叫出声，半身坐起。6星雨立时吓了一大跳，热病退了，疯魔醒了，杀机灭了，剩下的只有慢慢回复的理智、越惊慌失措的心神。没有办法面对，面对感觉到他的杀意而清醒的小师弟，面对向小师弟动了杀意的自己。心智大乱，来不及想太多，站起身转头就跑。他要逃得远远的，逃到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逃到只有他一个人的地方，唯有如此，才可躲开同门的唾弃，才可避过天下人的指责。带着这样的念头，6星雨毫不迟疑地没入暗夜深处。

其实6星雨误会了，李溱并非因感觉到杀机而清醒，事实上李溱甚至没有醒过来。他不过是极力想苏醒，却总也欲罢不能，因为他从睡着那刻开始就被一个荒唐的梦纠缠着。一个不算好、不算坏的梦，却离奇古怪又真实感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