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鬼头一遭碰到萧萧这样胆大之人，背影竟似犹豫了一下，这才慢慢转过身子。

心，提到嗓子眼。做好了面对一张青面獠牙或鲜血淋淋的可怕脸孔的心理准备，不料此刻立在眼前的却是一位面目清丽娟秀的女子，若非皮肤略显苍白暗淡，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美人。李溱悬着的那颗心总算平安落地。一个男人，不论他如何胆小如鼠，都很难对一名美丽的女子生出惧怕之心，哪怕明知道她是一个鬼。

萧萧由衷赞道：“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女鬼愣住了。

好看？一个多么遥远却又似曾熟悉的词。哦，想起来了，当年爹总是夸赞娘好看，那时候爹脸上笑眯眯的，像三月的春风一般柔和。可是娘死了，为救溺水的她被淹死了。从此爹再没对她笑过，冷冷的眼神，寒过三九的冰。后来，终于有一日，一个眼波如水的男人在荷花池边对她说：“婉娘，你长得真好看。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她记得，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夏天。荷花开满了整个池子，郁郁沉沉的叶子托着粉嫩嫩的花瓣，他说就像他们俩，相偎相依，永不分离。

终日不见阳光的面颊蒙上一层月牙儿般朦胧的红晕，迟疑地开口问道：“我――真的好看吗？”

孙淼这会儿脑子突然灵光起来，反应迅地一迭声答道：“好看，好看，真的好看。”李溱跟在后面猛点头。别说这女鬼长相确实不差，即便她貌如夜叉，他们两个也万万不敢提半个丑字。

孙淼这脑子一灵光，终于记起手中握着的法宝――乾坤尺。口里继续信口雌黄道：“姑娘美艳，真乃世所罕见。古诗有云，弱柳袅袅兮，如蜂纤腰；新月娟娟兮，十五年少。形容的正是姑娘的花容月貌。”暗地里，缓缓举起乾坤尺，便欲作法。

可惜他机灵，女鬼比他还机灵。孙淼才稍有动作，她就已瞧出端倪。小女儿的娇羞神态立即被狠厉怨毒之色所代替，新月娟娟的花容月貌竟变得有几分狰狞。

“男人通通口是心非，没一个好东西！我要你们一个个――都去死！”说着，双臂暴涨，一下子扼住六尺开外孙淼和李溱的喉咙。李溱二人在一股大力的推动下身不由己地往后疾退，直到退到墙角方才停住。而那女鬼已近在咫尺。

“你说！是不是你下的药？是不是你害得秋容小产？你说呀！说呀！”全身的骨架仿佛都快要被摇散了，却一点也不害怕，只是觉得荒唐。面前这个绝情绝义的男人当真是那个夏天里承诺像叶子呵护花朵一样呵护她一生一世的男人么？唇边勾起一丝讽刺的笑。

被一巴掌打倒在地，血含在嘴里，腥腥咸咸的味道。

“我要休了你！我现在就休了你！”

如果一辈子相偎相依的诺言是真的，那么分离的那一天就只能是她死去的那一天。

“我恨你！我做鬼都不会原谅你！”

“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溱哥哥！”萧萧花容失色，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想扳开女鬼掐着李溱的手指。然而却扑了个空。那女鬼竟然只是一个影子，一个摸不着抓不住的影子。可是她长长的指甲却实实在在深深地掐进李溱和孙淼咽喉两侧的肉里，泛着诡异的黑色。李、孙二人那两侧的皮肤逐渐膨胀透明，青色的血管开始向外凸出。

“小妹妹，我这是在帮你。我现在帮你杀了他，他以后就不会再让你伤心难过。”

萧萧不假思索道：“我伤心难过与你何干？你恨的是你相公，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杀了他，却偏偏要来害其他无辜的人？”

女鬼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凄厉的神色渐而转为迷惑。

“我恨我相公？是啊，我恨我相公！我恨他，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为什么？”

心神大乱之时，手下那两张痛苦不堪的脸忽然幻化成早已清晰镌刻在灵魂里的面容。

泪水模糊中他歉疚的模样。“婉娘，对不起。因为你一直无所出，爹娘才会命我娶秋容过门。但是你要相信我，我这一生爱的只有你一个。”

鲜血模糊中他悲痛欲绝的神情。“婉娘，你不能死！我错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只要你睁开眼睛，不管你做过什么，我都不会再怪你。”

万箭钻心的痛，也不过如此。眼角沁出一滴泪，做鬼以来的第一滴泪。不，我杀不了他，我杀不了他。手渐渐松开。

孙淼趁机缓过一口气，抬起左手的乾坤尺朝女鬼身上奋力一戳。那根平平无奇的铁棍在触及鬼影的刹那突现奇光，那女鬼竟似深受巨创，闷哼一声，身子如断线风筝向外飞出，，跌落在地。

孙淼一击得中，大受鼓舞。一手执在胸前，一手指向乾坤尺，表情难得的庄重。

“天地无极，乾坤归元，收――”

乾坤尺平平地飞临女鬼头顶上方，每一个锈点如夏日萤虫一般闪烁，越闪越亮，洒下一片光幕。那女鬼笼罩其中，好似置身油锅，挣扎翻滚，哀嚎不断。

萧萧不忍心，扶着李溱求情道：“算了，孙大哥，你放过她吧。”

孙淼却道：“我放过她，她未必肯放过我们。”

眼看着女鬼的影子扭曲变形越来越薄越来越淡，这时凭空地，只听“啪”一声，乾坤尺掉在地上，重又变回一根锈铁棍。

孙淼又惊又怒道：“何方妖孽，胆敢破我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