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失去的东西
作者:风流铭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841

出云国,月山富田城,天守阁。

“原来是这样吗,我知道了。”我面无表情地对着跪在身前的忍者道。

这是传来同样口讯的第三个忍者了,今天一早,我就被前来回报工作的忍者从睡梦中吵醒,而后就是第二个和第三个,而他们带来的口讯都是同一个,就是八幡冥人从安艺捎回的火急讯息。

从内容我知道这个讯息对于山中家的重要性,特别是对于八幡冥人个人的重要性,因此他才会派好几个忍者同时执行这个任务,因为一旦有人被抓住的话,至少还有其他人能够把情报给我带回来,而使用口信的方式则是为了不给他人留下证据。

眼前的忍者消失后,我突然感到一阵头痛,于是径自走到天台的门前,将用来阻隔屋内和外界的纸门拉开,一缕淡金色的阳光斜射而下,映得我张不开眼睛。

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太阳了。我在心里感慨道,自从继承了整个尼子家以来,我一直都处在身心紧张的状态下,即便是在近江的日子里,心里也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领内的情况。有时候我真的很担心,自己会不会在繁忙的工作中突然倒下,就如同一张被过分拉满的弓一样突然绷断。

眼睛渐渐适应了外边的光线,我信步来到天台上,放眼望去,在湛蓝而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下,出云那广阔的大地尽收眼底。

这时何等瑰丽壮美的河山啊!我在心里感叹着,穿越整个领地的剑先川蜿蜒流向东方辽阔的中海,阡陌有致的耕地均匀地遍布整个出云平原,向南望去,那高耸入云的是出云著名的灵山雨乞山,在它西面略矮一点的则是盛产茶叶的室山。站在如此高的天台俯视下方,所有的人都变成了蚂蚁一般的存在,而身在其上的人则会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天下尽揽的豪情壮志。

或许就是为了感受这天下我有的豪情,信长和猴子才会在身为平原之地的畿内建起安土和大阪两座巨城吧?我在心里猜测着。

冬日那清冽的寒风阵阵吹来,把我的衣服猎猎作响,在这料峭寒风的吹拂下,我原本如一团乱麻般的大脑也逐渐平静了下来,而那股没来由的头痛也渐渐地消失了。

摆脱了不良状态的我长舒了一个懒腰,离开天台,出了天守穿过长长的走廊,我进入了自己的书房。

这书房原本是属于尼子晴久的,而八幡冥人在看过这个书房的构造之后,又为它添加了一系列的佐料。

“如果没有主公您的允许的话,所有进入这里的人都只是死路一条。”改造完成后,八幡这样对我说过。

“齐六。”随着我的声音,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身前。

“通知十旗的城主们,下午之前到本城的会议室,有要事商议。”我冷冷地道。

“是!”齐六答应一声之后,身体便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确定屋内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之后,我一**坐到榻榻米上,用手抓了抓脑袋,自语道:“冥人这个家伙还真是会乱来啊,如果不是收到他计划真相的话,就算是我也有把他脑袋砍下来的冲动呢。”

不过这家伙的眼光真是长远,居然现在就能够想到那么久以后的事。我一边思考着,脸上却露出无奈的苦笑,把吉川元春的儿子放到我的身侧,这家伙也太相信我的胆色了吧。

想着想着,我感觉有点累了,索性和衣躺了下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毛利这边就能够稳定下来了,接下来就该按原计划对赤松动手……这次的对手是被丰臣秀吉誉为有“夺天下”之能的黑田官兵卫,也是一个不能小瞧的对手呢。

出了书房,我感觉眼皮又有点打架,也难怪,每天晚上都要工作到深夜,今天一早还被赶来报信的忍者吵醒,不困才是怪事。一边这样想着,我一边拉开天守的门,打算在开会之前再美美地睡上一觉。

拉开纸门的我突然一愣,因为我现在我出去的这一会屋内已经多了两个人,定睛一看却是母亲和清子。

“你们,有什么事吗?”望着母亲那如同罩了一层寒霜的俏丽面庞,我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恶寒。

“甚次郎,过来坐下。”母亲用少有的严厉语气说道,清子的小脸也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糟,该不是被她们知道了什么吧。自从确定与毛利联姻之后,我就对内严令众人不准让母亲和清子知道这件事,虽然等到婚礼的当天她们还是会知道,但是……怎么说呢,这样的事情,能让她们晚知道一天都是好的,毕竟能够让她们那已经受过伤害的心多平静一天。

但看她们俩现在的样子,我知道我不希望生的事情还是生了,也难怪,一群无聊的欧巴桑凑到一块,还不就是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情,难保我的手下中没有一个酒后胡言乱语被老婆知道的,老妈今天才得到消息已经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了。

我一副乖孩子的模样,老老实实来到母亲身前坐下,偷眼瞄了她一下,见脸色没有丝毫回暖的迹象之后,马上又把眼睛低了下去。

“甚次郎,我问你,你还记得你父亲和兄长是怎么死的吗?”母亲用低沉的语气开口道。

“当然,记得!”我用力回答道,我知道现在不是辩解的时候,先让母亲消气是最重要的。

“那你说,他们是怎么死的?”母亲的语气仍旧严厉。

“在与毛利家的战斗中牺牲的。”我认真地道。

听我这么说,母亲的眼神变得无比陌生:“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和毛利结盟,还要、还要迎娶他们的公主?”

终于说到重点了,我在心里暗叹了一声,抬起眼望着母亲道:“这个决定,是在会议上由大家共同通过的,可以避免出云遭受更大的战火。”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清子,然后又把眼神转回到了母亲的身上:“母亲大人,父亲大人是甚次郎自小崇拜的对象,兄长更是将我照料**,对杀死他们两人的凶手,我比谁都要痛恨!”

看着母亲的脸色略有缓和,我继续道:“父亲在死前,已经亲手砍下了杀死他的人的脑袋,而杀死兄长的元凶吉川元春,也已经被我杀死在万丈崖底。”

“可这一切都和毛利有关不是吗,吉川元春也是毛利元就的儿子吧?”母亲知道的似乎比我以为的要多。

现在不是争辩这个的时候,最好能够转移母亲的注意力。主意打定后我开始信口雌黄:“母亲大人您有所不知,这个吉川元春虽然是毛利元就的儿子,但却是一个狼子野心的人,为了争夺毛利的继承权,甚至不惜逼死父亲杀害兄长,而兄长的死,更是此人一手造成的。”

“世间居然有如此丧尽天良的人?”母亲以手掩口道,像她那样单纯的女人是很难想象这样的事情的,虽然元春的罪名多半是我凭空捏造的,不过既然元春都已经挂了,而我以后都不会和他的家人有什么直接的联系,因此我并不介意把屎盆子一股脑扣到一个不相干的人脑袋上,至少这样可以先把母亲的注意力转到别处去。

见母亲一副惊讶的样子,我继续胡诌道:“不仅如此,这个吉川元春还是一个荒淫好色之辈,**了无数良家妇女,所幸孩儿不负众望,已将此人亲手除去,在为兄长报仇的同时,也算是为天下除了一害。”

说着我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来,那毛利之所以与我们为敌,多半就是这个吉川元春出的主意,而他杀父弑兄的事情也给毛利带来了很大的困扰,因此毛利现在与我们联姻既是为了我替他们清理家中逆臣的报答,也是他们真心希望和平的要求啊。”

说完这些,我一脸正色地对着母亲道:“母亲大人,元凶既然授,我们何必要为了已经了解的冤仇继续与毛利为敌,让出云再多一些孤儿和寡妇呢?”

母亲不再说话,看得出她在感情上还是不能接受与毛利联姻这件事,不过却又找不出理由反驳我说出的这些“大道理”。那时候和现在不同,女子受的教育很少,特别是像母亲这样的小家碧玉,当初嫁给父亲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当一辈子贤妻良母的打算,对于家庭之外的事情基本上都不关心,不要说别的了,就连吉川元春是谁她都不知道,更不用说那些复杂的政治斗争了。在她的心中,杀死丈夫和儿子的凶手就是毛利,只要毛利一天不灭亡,自己的家仇就一日未报,只是她没有办法反驳我说的话,因此只能低头不语。

良久。

“甚次郎,”沉默了半晌的母亲终于开口了,“你是打定主意要娶毛利家的公主了?”

“是!”望着母亲那悲伤和失望的眼神,我狠着心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母亲点了点头,然后一把拉过清子,将她推到我的面前,“那么,你打算怎么安排清子。”

“这……”我望着自己眼前这个清秀的小女孩,这个在我还是步兵大将的时候就嫁到我家,虽然没有夫妻之实但却一直在背后支持我的小女孩;这个父亲同样被毛利军杀死,对毛利有着与母亲一样刻骨仇恨的小女孩。现在,毛利家在夺走了她的父亲之后,又要从她的手中夺走她的丈夫,此刻这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心中,一定充满了悲伤和难过。

现在这个小女孩正在用一双与年龄极其不符的忧伤眸子望着我,只是在这双眸子中还残存着那么一点点的希望。在清子那纯洁的内心中,这个如同兄长一般的夫君,是一座自己可以随时依靠的大山,能够在最危险的时候把自己挡在身后的依靠。这残存的一点希望让她认为自己的夫君不会为了一个刚刚嫁过来的女人就取消自己正室的地位。

“毛利家的公主,是一定要以正室对待的,”我斟酌了良久,缓缓地道,“不过清子虽然是侧室,但我还是会好好疼爱她的。”

清子眼中那残存的希望也破灭了,悲伤和难过这一刻完全被绝望取代,她那善良幼小的内心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丈夫会这么绝情,为什么自己进门得早,却要给别的女人做小,而这个女人又是杀死自己父亲的毛利家的公主,为什么……

“这样的话,我们都了解了。”听了我的回答,母亲冷冷地说道,语气中已经完全不带任何感情了,“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和清子先出去了。”

说完,母亲拉起清子的手,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房间。

半晌。

“畜生!”我狠狠地一拳砸到地上,“畜生!畜生!畜生!”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受到这样的对待,我做的这一切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给所有人一个和平的环境!难道现在不顾一切地与毛利拼命就对了吗?难道把所有出云男儿的生命都送到黄泉你们才甘心吗?

我颓然地躺到地上,眼睛望着天花板,一股不被理解的委屈让我有了想哭的感觉。

突然――

“啊!”一阵剧烈的刺痛从头部传来,这一次比刚才要强烈的多。我用手使劲按住头部,猛冲几步拉开天台的纸门,冲到外边大口呼吸着外面冰冷的空气。

“呼,呼……”一阵急喘,疼痛的感觉在此渐渐退去,我伏在地上,任由泪水和口水流了一地。

眼泪,只是因为头痛才流的吧。我自己骗着自己。

在这个冬日的上午,山中鹿之介幸盛,清楚地感觉到有些东西已经离开自己的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