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8坚决

李世民在书案边坐下，黯淡的烛光在他那一身再平常不过的黑色戎服上摇曳着。

李世勣注意到那已是世民平日习惯穿着的普通的军服，刚才他与尉迟敬德一起回到园子深处那房间时披在身上的敬德的外套已然换下。

“元帅深夜来访……”世勣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世民身上衣装的变化，一边恭敬的说着。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世民以淡然的语气打断了他。

“什么……？”

“刚才我不该那样对你大脾气，尤其是当着其他人的面前。”

世勣注视着世民那双反射着烛火微光的眼眸，心中蓦的一暖。那里的眼神是恳切的，毫无疑问。

“其实……我已经忘了。”世勣嘟哝着，“元帅也不用放在心上……”他说的倒也是真话，他确实已经没记住刚才的事，满心里只是想着单雄信的命运。

“刚才我心情不好……但这也不能是我可以把怨愤随便泄到你身上的理由。”世民那长长的眼睫毛低垂了下来。

世勣的呼吸一窒：“末将……愿为元帅分担。”

但接下来，只是长时间的静默，以及在这静默中显得格外响亮的烛花爆裂的声音。

终于，世民站了起来：“既然你已不介意刚才的事情，那……我就放心了。天色不早，世勣请安寝了吧。”

什么？就这样？

世勣连忙跟着站起来，急急的道：“元帅，那单雄信……”

本已走到门边准备离开的世民，霍然回头，那眼神刹那已变得凛冽：“我刚才向你怒是我不对，我愿意为此道歉。但我可没有说，要杀单雄信的事也是不对的！”

世勣的心霎时寒了大半截：“为什么？为什么元帅一定不肯放过单雄信？元帅一向是胸襟宽大、求才若渴的，应该不会计较单雄信曾在战场上各为其主而对元帅无礼……”

“因为我不相信单雄信！”世民斩钉截铁地回应，“我不相信他会效忠于我。不能效忠于我的人，留着只是祸胎。”

“会的，阿兄会效忠于元帅的，我会劝服他……”

“他如果有效忠之心，当初叔宝、知节、士信这一众原瓦岗军被迫降了王世充的大将阵前变节、归顺我大唐之际，他为什么不跟着来？何用到现在王世充迫于无奈请降，他才不得不跟着投诚？又何用你去劝服他？”世民的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世勣，直看得他不禁低垂下头颅。

又是一阵沉默。

世民见他没有再说什么，一转身拉开房门，又要举步往外走去。

“元帅！”焦急之中，世勣忍不住高喊了出来，“如果元帅就是因为单雄信没有主动归顺、在这王世充败降之时才随之投诚而不能信任他，那尉迟敬德呢？尉迟将军，不也是定杨军败亡在即，才被迫降顺的吗？”

世民再次霍然转身：“我相信敬德！我在美良川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就已经深信他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他归降之初，确实是无可奈何，也曾抱疑于我，但我对他从无怀疑。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它告诉我，单雄信是不可信任的！”

世勣张了张嘴，一句话几乎脱口而出：“那我呢？你信任我吗？”却终于只是卡在了喉咙里。

二人又沉默地对视了好一阵子。世民的眼神慢慢柔和了下来，轻声道：“世勣，我知道你跟单雄信渊源非浅，但他不值得你为他搭上自己的前程——若单雄信日后叛变，你这一力保举他的人会受到很大的牵连的……”

“我相信阿兄，他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也就不会再做出对不起元帅你的事。”

世民摇了摇头：“世勣，你不是个天真的人，怎么在这件事上却如此盲目？”看着世勣哀恳的目光，他叹了口气，移开视线，道：“总之，我决定了的事不会改变。我不想再见到第二个……寻相！”说罢，他不再停留，快步离去。

第二个寻相……

世民就是这样看待阿兄的吗？那我呢？是另一个尉迟敬德？

世勣苦笑地摇起头来。

为什么自己要这样对尉迟敬德那“黑炭头”如此着意？其实自己深知世民心有所属的不是那家伙，而是……

还是说，虽然世民并不心属于尉迟敬德，但对他毫无疑惑的由衷信任，让自己是如此的……是欣羡还是嫉妒呢？

“其实……”世勣看着那世民早已离去而显得空空荡荡的门前，以极低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只是想得到信任而已……”

合香院那一夜，他已经知道不可能奢望从世民那里得到这世上只有那个叫“长孙无忌”的人才能得到的东西，但至少……至少让他不比尉迟敬德差，让他能得到信任吧……

囚房之内，单雄信盘腿坐在地上，冷冷地看着垂也是盘腿坐在他眼前的世勣。

“阿兄，我已经尽力而为，但元帅……心意坚决，无可违逆。”世勣一字一句的说着，心中也是随之一字一痛。

可单雄信却冷然的答道：“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替我办事。”说着，他忽然手臂一伸，从世勣的衣领处，手指从领口与颈项的缝隙间探进去，摸索着那里隐于高高的衣领之内的一道深长的疤痕。“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救你……”

世勣一把抓住单雄信那手，从自己衣领处拉开，注视着他的眼睛，道：“我这条性命是阿兄当年给救下来的，能苟延至今，就是还给阿兄，与兄俱死，本属应该。但这条命，现在也不是我自己的了，一死了之虽不负兄，却是负了国家，正是所谓事无两遂。再说，如果我死了，阿兄的妻儿还有谁能照顾？”

单雄信仍是冷笑道：“什么国家，什么妻儿。事到如今，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大义凛然？你……”他双目圆瞪，“……其实只是舍不得你那个主子而已吧？”

看到世勣因他这一句质问而明显地不由自主的身子抖了一下，单雄信的脸上现出阴森森的狞笑，“他执意杀我，为的也是你的缘故吧？我单雄信死则死矣，但我纵使死了，也要在阴间里日以继夜地诅咒他，让他——也让你——在这阳世的每一天，都不得安宁！”

“阿兄！”世勣怒喝一声，打断了单雄信继续把如此恶毒的诅咒说下去。单雄信只是撇过脸去，仍是摆着一副心高气傲、桀骜不驯之态。

“阿兄……”世勣的语气却平静了下来，“我救不了你，但我绝不想看到你这样在地下都还满怀怨忿，化作冤魂，无法生。如果，这样就可以平息你的怨气的话……”他一边说着，一边忽然从腰间拨出了配刀，高高地举起……

单雄信转回头来，面不改容的看着他，道：“你想现在就把我杀了？”

刀光闪动，利刃一挥而下……却不是落在单雄信身上，而是落在世勣自己的身上……

后记：

1、理智的世勣，因此只能怀抱一个尚算理智的愿望：想得到的只是世民的信任……

2、单雄信与世勣在一起，真是暧昧得没话说～～～～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