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秦王府(之一)
作者:sindy迪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015

54秦王府

武德九年六月初三,长安秦王府内。

尉迟敬德坐在书案之前,怔怔地望着窗外。

正是严夏盛暑的六月天时,窗外阳光耀目,烈日照射在绿意盎然的园子之内,似乎连那一大片的绿色也是被太阳燃点起来的火焰。热浪随着聒噪的蝉鸣从窗户卷进室内,烤灼得人心也烦躁难安。

大自然这苦热的情形,恰如秦王府在政局之中所处的情势。自从李世民在洛阳、虎牢之战中一战灭二国,功劳之大固然是人所共见,可是他功高震太子、甚至震君王之势却也是人尽皆知了。此后世民虽然还平定了窦建德旧部刘黑闼的第一次作乱,但未等河东完全平定,皇帝李渊就已经匆匆忙忙把他召回,以至刘黑闼残部得以死灰复燃再度作乱。这次朝廷甚至不再委兵权于世民,反而让一向“居中不动”的太子建成出战,以便他可建立军功,与世民的威望抗衡。

至此,中土统一大局已定,但突厥仍屡屡犯境,干戈一时未能止息。唐室每遇强敌,仍是得依靠世民统军迎战,世民也凭此在日处下风的兄弟争权之中勉强仍能站住脚跟。可是最近突厥数万骑兵南下河套,包围乌城,皇帝却一反逢外敌入侵必遣世民出征的常态,接纳了太子的建议,以齐王元吉代为统兵北上抗敌。元吉更是借此机会,把秦王府一众勇将骁士全数调入他麾下,其中就包括了尉迟敬德。

敬德自然知道元吉此举,绝非是看得起自己。自从洛阳之战那次他与自己比试槊术落败之后,元吉对自己的嫉恨之色全都摆在了脸上。每次与他相遇,他那目光之内分明尽是想把自己杀之而后快的厌恶痛恨。

李氏兄弟争权展到如火如荼之势时,太子建成倒是曾偷偷地向他致送了整整一车的金银宝器,还以谦卑的言辞写信给他,表达想与他结交的心愿。敬德自然一口就回绝了,还马上就向世民禀报了此事。

世民听他详述此事的那天的样子,敬德至今还记忆犹新,历历如在目前。那天世民坐在窗子下,在听着敬德述说此事的整个过程中,都没有插进一句话打断,甚至没有看向自己,只是一直望着窗外。敬德只看到世民的一个侧面,平静得波澜不兴,只有微风从窗外吹进来,轻轻地拂动着他鬓边的丝,还有就是他以一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弄着衣衫上绣着的纹理。有好几次,敬德在一瞬那间,总觉得自己眼前的不是活生生的人儿,而是画在图画之中的人像。

待他说完,世民沉吟了半晌,才慢慢的开了口:“敬德,你对我的心志如何,我哪会不知道?就算他们把金子从这地面堆到北斗星上,又岂能把你的心动摇半分?如果他们再有什么馈赠,你只管收下就是,避什么嫌疑?”

世民这番话说得风清云淡,听在敬德耳中,却犹如仙乐齐鸣。

世民直到这时才转过头来看着他:“若你能由此取得他们的信任,打听到他们的阴谋诡计,这岂非妙策?”

敬德一怔,道:“这……这种行间之事,末将却是做不来,只怕反而会败露了形迹,坏了大事。”

世民微微点头:“那也是。将军为人忠直,这件事就还是算了吧。我只是怕他们收买不成会恼羞成怒,不肯就此罢休,甚至会想取你性命,那可就大祸临头了。”

敬德闻言,却是冷笑一声,一挺胸膛,道:“末将虽是贱命一条,却也不会那么容易就丧在此等宵小之手。”

世民轻轻叹了口气,不再作声。

敬德当时没有看明白世民这叹气的意思,只道是他担心自己虽然骁勇,但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对方深知明刀明枪能打得过他的人在这世上绝无仅有,就会派刺客暗施偷袭。敬德是想到了这一层的,既然防不了,他索性就完全不防。那些日子夜里睡觉,他还故意把从大门到卧房的门户全部打开,随便谁都能进来看到他躺在床上纹丝不动的样子。他确实在深更半夜之时好几次听到有刺客蹑手蹑脚的进来,都已经走到庭院了,看到他这种阵势,反而给吓住了,竟是不敢再进一步到卧房里去。

敬德把自己这“空城计”在一次世民召集众人于府内议事之时说出来,众人无不笑得前仰后合,连声称赞,说想不到他这“黑炭头”看起来粗鲁无谋,竟然偶尔也能想出如此绝妙之策。敬德被众人夸奖,禁不住得意洋洋,向世民望去,想看他有何反应,却见他对着自己微微而笑,但从智崆崽玖丝谄?

敬德仍是没有看明白世民叹气的意思,只是选择性地记住了他对着自己微笑的样子。那几天里,他只要心思一闲下来,就会不断地回想起那微笑,然后想得自己都禁不住在那里咧嘴而笑,惹得旁边的人见了都莫然其妙,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傻笑。

但不久之后,他就终于明白了世民一再叹气的意思。那天皇帝突然下令把他逮捕下狱,胡乱过堂审问了几句,就已判了他死罪。敬德并非怕死之人,但如此晴天霹雳,也实在是一时把他给打蒙了。原来此前派刺客去杀他的是李元吉,他暗杀不成又生奸计,竟是在皇帝面前诬陷于他,想借他那皇帝老子之刀杀人。世民两次看着自己叹气,大概是以他对自家兄弟的性情与伎俩之熟稔,知道他们是不会那样轻易对自己就此罢手的。当时自己那样一副自负得意之态,在世民眼中看来,大概是再天真无知不过了吧。敬德坐在又黑又湿的牢房之内,终于静心下来想通了这一切。

自然,他没有死。世民是不会让自己这样糊里糊涂的被冤杀的,他在皇帝面前坚决地为自己辩护,迫使皇帝终于还是把自己放了出来。自此,世民索性让敬德住进了秦王府,免得他那两个兄弟还要打他的主意。

这本来于敬德而言是一件梦寐难求的美事,但他也由此深切地体会到世民在这兄弟争权之中所处的形势是何等的不妙,正如何苦苦挣扎在生死的边缘之上。

太子、齐王对敬德一连串的收买、行刺、诬杀都不成之后,只是促使他们更变本加厉的对秦王府的其他僚属下手。右二护军的段志玄也被致送金银绸缎收买,左一马军总管的程知节则被外放出任康州刺史,世民的心腹谋士房玄龄、杜如晦二人更被下令逐出王府、不得再奉世民的号令……

这一连串的打击接踵而来。虽然段志玄也如敬德一样拒不接受收买,程知节更是向世民明志“知节以死不去”,房、杜二人作为文士却终究无法公然抗命、只得洒泪暂别归于各自的府邸。

如今,仍能出入秦王府的,除了与世民有亲属关系的郎舅长孙无忌、无忌的舅舅高士廉,就是也已搬进王府居住、矢志守护世民的程知节和敬德自己,还有平日沉默寡言、看起来毫不起眼——也就没有引起太子、齐王的关注与针对——的左候卫车骑将军侯君集。

而在这一连串打击之后,终于又来了这最猛烈的一击——一向由世民负责征讨突厥的兵权不但转授给齐王,元吉还以此为由尽数抽空秦王府的勇将骁士。这样一来,世民无法再把敬德“收藏”在府内庇护于他;而程知节本来已经强行违抗皇命不到康州赴任,再在突厥大军压境之际不服从军令的话,元吉以此名义杀他,还有谁能挡得住呢?世民若再强行庇护,只怕连他也会被对方名正言顺地安上“国难当头、阻挠军务”的罪名吧。

尉迟敬德想着这段日子以来纷乱的局势,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也似。

世民,世民……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只要能帮到你,要我怎么做都可以……

要他像程知节那样说出“以死不去”的话并不难。在他看来,自己这性命本来就是世民给的,再还给世民也是义无返顾。但这样强行抗命,真的能帮到世民吗?还是只会给他再加一条“教唆下属抗命”的罪名?反而更是害了他?

敬德望着窗外那一方灼热得像要融化的蓝汪汪的天空,犹似浑身蓄满了劲力却就是不出来,说不出的憋闷难受。

后记:

1、这其实是过渡的一章,综述从武德五年到武德九年之间的史实滴~~~~

2、这一章是在上一章写完之后隔了好久才又续上滴~~~~中间偶跑去把《大唐女儿红》写完鸟,很痛苦的一个过程~~~~结果写完之后回来再续这篇,感觉心境都变化了好多,不知道大家会不会觉得文风也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