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雨夏(之二)
作者:sindy迪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219

3o雨夏

当夜,殿内张灯结彩,大排筵席,为白天的论功行赏祝贺。我这位列五大功臣之的国舅,自然难免又被推到最前席,坐在仅次于皇帝的下座。

世民不擅酒,只是笑吟吟的看着下面群臣互相敬酒庆贺。酒过三巡,歌姬舞女轮番登场献艺,气氛渐渐变得热烈而随意起来。

可我从来没有坐在如此的高位之上,总觉得大家的眼睛老在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我,浑身都不自在,心思始终无法集中到场内的歌舞之上,不由自主的总是往近在高处的世民那儿瞄。

世民捧着一只半满的酒杯,却几乎没喝上一口。但他的眼睛也没往我这边看,只是漫漫然的望着远方,眼神幽远空灵,似是神游物外。

忽然,他收回目光,往酒杯看了一眼,向捧着酒壶的宫女一递。宫女会意,往里注满了佳酿。他轻轻从杯里呷了一口,嘴角轻挑,笑意如美酒般溢出。然后,他转向了我,目光看着我,手里的酒杯也伸向了我:「无忌,你来喝了这杯。」

我的心「嗵嗵嗵」的猛烈跳动。众臣都知道皇帝不擅酒,他不说要喝,也就没有人向他敬酒,作为臣子更不会奢望皇帝来给自己敬酒。可是,现在世民却把自己喝了一口的酒递给我,这可是甚至比敬酒更亲密的举动。

我惶恐地缩了一下身子,竭力挤出一声:「陛下……」

「来吧,就喝这一杯,好不好?」世民说得是那么的温柔,完全是我们在私下里说话时才会用到的那种语气。

然而这温柔却比刀锋更让我觉得惊恐。我快地向下面扫了一眼,只见大臣们都注视着场内的歌舞,还没有人注意到一直捧着半杯酒端坐不语的皇帝已经有了不同的举动。

我想,与其跟世民纠缠该不该喝这酒,还不如趁着大家还没现的时候赶快喝了,让他恢复常态的为好。于是我赶紧双手恭敬地接过酒杯,低唇轻轻在酒水上碰了一下。这是皇帝喝过的酒,我可不能真的再喝,只能是这么作作样子,满足一下任性的他这出格的要求。然后,我赶忙把酒杯又递回去,等他接回酒杯。

从接过酒杯起,我就一直低着头,没敢望向世民。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却都没感觉到世民把酒杯接回去。

我轻轻地抬起头一点点,朝上一望,却见世民的身子往我的方向前倾,双目半开半合,因喝过一口酒而红润潮湿的双唇微微向外张着,脸上的神情甚是沉醉神往……那样子,那样子分明就是玄武门前夜成婚的那一晚里,他承接我的热吻时的神态!!他……他是借着让我喝他喝过的酒,来表达接受我亲吻的心意,幻想着自己重回成婚的那一夜!可是……可是现在是众目睽睽的大殿之内,不是小楼暗室的二人独处……

我双手一抖,酒杯里泼出了一些酒。我连忙又向下扫了一眼,却见这时终于有人开始注意到我们上边的情况有些不妥,或好奇或困惑地望了过来。

「陛下,陛下,陛下……」我焦急地小声叫唤着,但盼他能从这虚幻之中清醒过来。

这样连叫了几声,世民好不容易才如梦初醒似的张开双眼,眼内流露的却是对我以这尊敬的称呼打断他那美好的遐想的不快。

我心中更慌,赶快又低下头去,以最恭谨的语气道:「陛下恕罪,微臣不胜酒力,望陛下准许微臣先行告退。」说罢,也不等世民答允,把酒杯硬是往他手里一塞,起身跪拜,低下头,倒退着离开了大殿。

甫出大殿,一阵凉风吹过,我才猛然觉,自己的内衣早已被冷汗湿透……

我企盼着世民只是一时狂喜不能自制,可是自那一夜之后,他却是更为变本加厉。左武侯大将军加吏部尚书他都觉得远远不够,还要把尚书右仆射的位子也硬塞给我。世民登基前做过尚书令这席宰相的高位,自他高升天子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接这个位置了。于是本来是副职的尚书左、右仆射就并列而为席宰相,成了掌握天下第一大实权的要职。

我能明白世民渴望着报答于我,与我有福同享、共掌天下的心意,但他实在是太疯狂了!一向心清志明的世民,怎么会看不出来,他是万万不能报答我的。

是的,是我向李渊的一番死谏使「玄武门之变」走向了完全不同的结局。但这番话毕竟是大逆不道之极,除了当时在场的裴寂之外,这世上就还只有事后从李渊处直接听到转述的世民知道这一关窍,此外就再也容不得有别人能窥知真相——无论是当世今时,还是千秋万载之后。世民再怎么不甘心我这大功被埋没,也只能含糊地以一句「我有天下,全赖无忌之力」作为封赏我的理由。

可其他无法知晓内情的人却会怎么想?在他们眼中看来,我不但从来没有在战场上杀过一个敌人,甚至没有在玄武门的第一线上流过一滴鲜血,凭什么我却能凌驾所有自始至终都守在世民身边、与他出生入死的功臣之上,掌控天下大权?想来想去,似乎只有「国舅外戚」一词,最能解释一切。可是论功行赏之际,世民明明连至亲的皇叔李神通的邀功都数落为私恩,怎么就能独独「徇私」于我?众人的愤懑不平,可想而知。

联想到庆功宴上世民的举止,他要把最大的实权交给我,似乎不仅仅是要公开酬谢我的功劳,甚至是要把以往在密室之内才能表达的情感都公诸于众!如果我们之间那不容于世、有乖伦常的关系暴露出来,那人们将会怎么想?

「原来那家伙能爬上那样的高位,靠的是这个啊……」我几乎能想象得出那些人脸上那一副恍然大悟而又鄙夷忿恨的神色。

这样的想象成了我的噩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现实,每夜里都把我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果然很快,臣子们提醒新皇帝勿要过份重用外戚、以免重蹈汉代吕氏霍氏外戚乱政的奏章,就如雪片一样纷纷飞往负责弹劾官员的御史台,其中甚至不乏前秦王府的旧人。对他们我没有怨恨,我知道他们其实跟我一样,都是出于爱护世民的善意,惟恐世民在这初登帝位、根基未稳之际就行差踏错,引祸上身。但也有的人确实心怀叵测,甚至开始揣测起我与世民过份亲密,关系非比寻常。可怕的是,偏偏是这恶意的揣测,却是最接近真相……

眼见离可怕的真相被揭穿的地步越来越近,我只有一再地上书世民,要求撤去宰相之职,可世民对所有的奏章——无论是大臣们的,还是我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采取不闻不理的态度。

我只好在这漩涡中心,日复一日地艰难撑持着,继续着夜里的噩梦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