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清寂生活中的亮点
作者:吴少明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238

李山陵和罗家良都谈女朋友了。吴阳虽然还没转正,他们明里暗里还是给吴阳加油鼓劲,甚至出了一些馊主意。

罗家良的女朋友长得小乖小乖的,开朗活跃,像只豌豆雀儿,与罗家良高大魁梧的身材不大协调。吴阳本来要泼点儿冷水的,罗家良也正儿八经要征求他的意见。后来吴阳想,你都和她睡过觉了,那你就摊上了,决不能轻言放弃。

那个星期天,罗家良专门带了女朋友乔晓芹到东山厂耍,其实就是要吴阳帮忙目测一下。中午,吴阳安排乔晓芹在自己房间里睡午觉,他要带罗家良出去转转,而乔晓芹却不干,她说和尚庙里头安静,她一个人害怕,要罗家良陪她睡。吴阳想,结婚证都没扯,啷个能在一起睡觉呢?见罗家良有留下来的意思,他就一个人出去了……

后来,罗家良承认与乔晓芹睡觉了,这个“睡”是如何个睡法吴阳没有多问,虽然他心头直打鼓。按照吴阳的观念,即便是搂搂抱抱的睡法,或只是亲亲嘴儿,那也是一辈子的承诺,后头打死打活你也不能主动把别人算了。所以,吴阳的冷水没有泼出去。

李山陵的女朋友杨燕则太羞涩了,看那样子比吴阳还要传统和保守。她的个子和身材比乔晓芹都要好一些,只是有点儿瘦,好像没得吴阳先前看的照片乖。

江山机械厂在沙河子,沙河子是万山县城的所在地,距万山市很近。那个星期天,李山陵搞得很神秘,他把秘密活动安排在沙河子后头的天子城上头,他还借了一只海鸥牌相机要吴阳照相,以留下证据。

在那个年代,姑娘能够把她的照片给你,或者愿意与你照相,那就算同意与你正式谈朋友了。恋爱中主动的一方,就想方设法要与对方合上一张影作为信物。

天子城在山顶上,要爬上去还得费劲。一条蜿蜒上行又隐隐约约的田埂小路,周围全是庄稼地,很少有城里人往上头爬。那个杨燕,羞于跟吴阳打照面似的,处处在回避躲闪。吴阳心想,她是担心自己不够乖,怕我泼冷水呀?所以,爬山的时候,杨燕始终走在前头,只把背影对着吴阳和李山陵;像只闷葫芦,你问一句她哼一声,几乎没有听她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通向天子城那个残破的山寨只有一条独路,两边是悬崖,像走在脊梁上。在那一段脊梁路上,两边长满了葱茏的灌木,吴阳觉得这儿风景好,就建议他俩合个影。殊不知杨燕不干,她红着脸忸忸怩怩的,把李山陵弄得很没面子。他尴尬地给吴阳轻声解释:她不是不干,她是不敢,她胆小,她怕……

又往上爬,从刻有“天生城”的石头门洞钻上去,是一座城楼的废墟、三面空悬视野开阔的环形平台,石头矮墙的城堞已经风蚀雨浸成浅黑色了。那是一座峭壁拱卫的天然山寨,再往上,是古时候的寨子,据说刘备伐吴时曾屯兵于此……如今,上头是庄稼地,很平坦的一大片,散布着三十来户农家。他们再也不往上爬了。

从上往城区眺望,万山市和沙河子车来人往,田畴广袤,长江如练。

墙垣上长了一株盘根错节地黄葛古树。杨燕坐在古树下地矮墙上。吴阳又要给他俩照相。她仍然不干。她摆摆手以后转了个身。把脚搭在矮墙外头坐着。背对着吴阳。眺望远处地沙河子。李山陵嘘了一声示意吴阳做好准备。他自己则轻脚轻手摸到杨燕地身边坐下来。然后他也把双脚搭出矮墙外头。吴阳立即摁动快门。一对若即若离地背影摄入了镜头。

后来吴阳想。他两个生巴巴地。不但没有睡过觉。可能嘴巴都没亲过。

吴阳没有谈过恋爱。他揣摩谈朋友地“慎重选择”或“征求意见”之类。都是花架子和假招子。实际情况完全是以貌取人嘛。认定了就没得松手地。人生活在感性中。绕来绕去只有“赏心悦目”一条标准。比如。罗家良给乔晓芹地好印象就是长得“礅笃”。而真正合适不合适。只有结婚以后才晓得。由于人是会变地。恋爱婚姻地好坏还得看你地运气。看自己如何去把握了。一切都是动态。当然。“情人眼里出西施”显得主观。看走眼地情况也是存在地;但找老婆毕竟只是为自己。不是为别人。自己满意就行。一见钟情。这就足够了。把“情”放在第一位。立场并没有错。至于情靠不靠得住。那是另外一回事儿。

吴阳自己长得不“礅笃”。他就固执男才女貌地价值观。男人地外貌不重要。关键要有才。而女人地外貌就重要了;据说。中国历史上有滋味地爱情都这样。他认为。自己看卢小兰没得主观偏见。她地美丽是客观地。几乎是一见倾心。两人心心相印似地。反正他是这么个感觉。具备男才女貌地要素。卢小兰在哪本书上看到过“才情”这个词。想明白以后就用在了吴阳身上。他似乎坚信自己真地就有才了。上海人关于“搭壳子”与“搭心子”地说法。吴阳深以为然。这样才貌就全了。可东山厂是个爱情无法正常开花结果地地方。这儿似乎没得完满地爱情故事。实际脱离理论啊。把“才情”颠倒过来叫“情才”。吴阳也想明白了。解决问题才叫有“情才”。我能够把卢小兰留下来吗?他想想。按照李乔亚地算法。自己也只有百分之五十……

罗家良和李山陵花花肠子多。他们自己成功了。就给吴阳出馊主意。李山陵说。把小兰诓出来照相。有了合影照片就是把柄……罗家良说。把小兰骗上床。生米煮成熟饭……

说得轻巧。生米煮成熟饭。吴阳哪儿敢?他也做不来嘛。羞人。虽然已有大胆时髦地情侣。敢于在大街边上携手并行了……

这一年秋天,卢小兰家喜事多。苦中也有乐,那是一家人进川以来最为开心的季节。

第一喜,是卢晓剑回东山厂当工人了。

知青点已经正式撤销了,所有的知青,一部分上技校,一部分招工进了厂。东山厂的知青有进其它军工厂的,其它军工厂的知青也有进东山厂的,反正都在本系统内解决了。卢晓剑的工种也是翻砂工,他做了毛天宁的师弟、万阿良的徒弟,在二车间九号厂房学做铜车叶。

上班没得几天,新鲜感很快就过去了,一如既往的寂寞又笼罩心头。卢晓剑咕哝道:“这么混下去,只有越来越笨的。”卢小兰说:“要想不变笨,你就与吴阳交个朋友,多同他交往交往。”

那几年的电影,多数都是解禁的老片子,吴阳不大愿往后看,就很少去看电影,他宁愿看书。电影场上闹热的时候,和尚庙就十分安静,那是吴阳最好的读书时间。受吴阳的影响,卢晓剑也少看电影了,有空他就往吴阳房间钻,安静的时候他俩正好吹牛三。都爱喝酒,经常以话下酒,有点儿生花生就算奢侈的了。吴阳有一只泡菜坛子,泡菜砣砣也经常当下酒菜。卢小兰和父母都不喝酒,家里的酒票就全用在吴阳这儿了。

卢晓剑进厂以后,立即就与吴君妹对上象了,当然是悄悄的,不敢张扬。都是上海人,两人青梅竹马,现在卢晓剑的老妈又是吴君妹的师父,得近水楼台之便。卢晓剑的动向令吴阳大受鼓舞——哥哥能够在这儿娶,妹妹也就可以在这儿嫁嘛。吴阳想入非非,兴奋了好久。

卢小兰家的第二件喜事,就是换了新房。

家属区新建成的八、九号家属楼,主要照顾支内老职工和骨干,卢小兰家分到了九号楼三楼的一套房子。本来是分到八号楼的,他们要求调换到了九号楼,因为九号楼的主窗朝南——“越鸟巢南枝”,江南的鸟儿飞到西边以后,总爱栖歇在南边的枝头……

新居本来是设计了厕所的,与厨房连有一平方米的小便间。房子修到结尾的时候,大家否决了厕所方案;缺水,那不臭死人哪?那一平方米的小便间就当了杂物间,都愿意上工矿商店那边的公共厕所。

那可是有阳台的三间一厨的套房啊,好气派哟。阳台上可以晾晒衣物了,但他们仍然在南面的两个窗口架设了钢管晾衣架。比在六号楼多了一间房,也改变了公用过道上煮饭干家务的窘况。新家属楼后头的山包包上建了两个蓄水池,虽然不能完全解决用水问题,虽然水缸还得要用,但水质得到了一些改善,缺水的时候也能够抵挡几天。厂里趁势在其它老家属楼后头的山包包上也增建了蓄水池,蓄水池有用砖头水泥砌的,也有用大铁桶做的,像一座座“碉堡”。家属区外围都拉有断断续续的铁丝网,再冒出来一座一座的“碉堡”,整个格调就像戒备森严的军营或监狱了。

最令人满意的还是用煤。赶时新,厂里也建了一个蜂窝煤厂,既为五七厂开辟了新业务,又方便了职工生活。过去厂里去煤厂把块煤或灰煤运回来卖给职工,不但家家户户还要再加工,堆放也成问题。现在的蜂窝煤多好,标准化的砣砣和孔孔,摞得整齐,用来方便,火力强旺。过去的块煤一角或**分钱一斤,虽说便宜,而职工们宁愿用现在一角二一只的蜂窝煤。

搬了新家的支内职工,一时有了翻身解放的感觉。回想起上海的煤炉子,那种窘迫的生活倒也温馨:炉子放在灶间或过道上,由于屋子不通风,生火时常常将煤炉子摆到弄堂里,用蒲扇来煽风催火。如果生火的废纸、木块是带点潮湿的,刹那间便会浓烟滚滚,一直弥漫到整条狭窄的里弄。不管这家有几口人,哪怕就一口人,也都拥有一只煤炉子。煤饼则是凭卡去买的,限量供应。卢晓剑他们小的时候,就经常听到学校的广播里表扬好人好事,说是哪儿哪儿,又有少先队员或共青团员做好事,帮助隔壁的孤寡老人代买了煤饼……

卢小兰家的第三件喜事,就是买了一台电视机。

好不容易托万山市的职工,搞到了一张电视机的供应票,更不容易的是,积攒了四百元的余钱,家里就买回了一台十二英寸的凯歌牌黑白电视机。那天下午,电视机在工矿商店外头的公路上下车时,卢金科从敞篷车厢上先跳下来,兴奋得一**跌坐在公路上,又笑呵呵地爬起来,捋一把秃头顶上的乱,拍了拍**上的灰尘,然后与卢晓剑一起搬下电视机,小心翼翼又恭恭敬敬的,像请了一尊神祗回家。

电视机进家门以后,一家人高兴得喜笑盈腮又手足无措。那台全塑机壳的电视机能收三个频道,鞭状天线像在探索太空的奥秘,滑杆式电位器、频道选择钮都是些神奇的机关,船形电源开关摁着啪啪响……卢金科慎重地琢磨了半天,对着说明书心虚地试试这儿、又摸摸那儿,真是好用。晚上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半夜又爬起来,继续捣鼓和欣赏电视机……

看电视再也不往俱乐部跑了,想到家里的电视机,小兰、晓剑们还在下班的路上,心情就开始激动起来。深怕不小心弄坏了,使用电视机只能由卢金科动手,间或卢金科没有回来,大家就不看,等着,谁也不敢乱摁乱摸。

电视荧屏就像一个小窗口,在山沟里也看到了精彩的世界。主持人说一声“您好!”或“谢谢!”格外暖人心啊。从那以后,幸福可乐的电视商业广告走近了家庭生活,《追捕》中高仓健的板寸头和硬汉形象,取代了中国的奶油小生。留着披肩长,脚蹬皮靴,外表清纯而内心如火的真由美,成为好多男人的第一代梦中情人……

如果说还有啥子好事儿,那就是卢小兰不久就要出师转正了,三年的学徒期过得很快。

住进九号楼以后,拎洗马桶的活计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