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六十一、真相(一)
作者:暗水微澜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454

金色的大殿,流苏锦幔,烛光轻摇,丝乐声阵阵。

我坐在即墨瑾身边,四周,是抚琴或歌舞的女子。这一切,看来仿佛一个极度腐靡的皇宫。

即墨瑾手持琉璃酒杯,金黄透明的液体倒入口中,我看到狐狸皱了皱眉。

我器械般的帮他满上酒,他又一饮而尽,仿佛喝的只是清水,而不是酒。

我用宽袖遮住脸,偷偷抿了一口,入口润滑,喝到喉咙口却像是是燃烧,不一会便有一股灼热的气息从丹田上升,映红了整个脸。

我把斟满的酒杯递给他,他依然一饮而尽,眯起眼,凌厉的眼光有几分朦胧。

他是从什么时候那么喜欢喝酒的呢?喝酒误事,他好像从来是滴酒不沾的。

那个那日像水蛇一般绕在他身上的女子端着酒,轻轻伏在即墨瑾脚下:“宫主,月月敬你一杯。”

月月,我抬眼看了看她,纤细的腰肢,媚眼如丝,绝对的尤物,现在双眸微张的望着即墨瑾,那眼神看来却让我心底猛地不舒服起来。

即墨瑾接过酒,眼神不动,只是把酒杯挨到唇前。

“别喝了!”我腾的一下站起来,不知哪来的怒气。

乐声嘎然而止。所有地目光都望着我。狐狸似笑非笑。月月斜斜地打量我。那些舞姬各个都用惶恐地眼光注视我。仿佛从来没人敢这样对这位冷漠地主子说话。

即墨瑾狭长地眸子瞟过来。酒杯在指尖摇晃。

我回过神。握了握拳头。镇定地从他手中拿过酒杯。轻盈地笑:“刚才我偷喝过一小口。觉得味道很不错。这一杯。由我来喝。宫主不会介意吧?”

心跳地飞快。我刚才是怎么了?

即墨瑾又看了我一会。宝石般地眼眸如水流转。忽而唇边勾起一抹笑:“好。”

他地样子看起来好像很高兴。我不觉有些怔。他为什么没有发怒?

我接过酒杯,一口气喝下去,只觉得整个身子似在飘,晕晕乎乎的。

抬头,狐狸还在看着我,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带着谁也看不懂的表情。

我朝他笑笑,证明自己没事。

这时,大殿进来几个黑衣人,和上次在浴池换水的那几个差不多,分开一排站到门口,然后,门口缓缓走进来一个人。

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身材瘦削,一袭淡色的衣衫,看上去显得有些大,却给人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这便是今夜的客人?

瘦弱的样子,仿佛一阵风便能刮走,五官却清秀无比,清澈的眼眸,秀气的鼻子,唇如樱桃。那双眼睛掠过我,似乎微微一笑,带着羞涩。

狐狸懒懒的换了个姿势,笑的很开心:“呀,你来的真快。”

“我正好在附近游荡,接到你的消息就来了。”他看住即墨瑾,“瑾哥哥。”

即墨瑾一笑,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我正在听她们弹琴,你不妨也坐下来听听。”

少年盘腿坐在狐狸身边,清澈的目光又有意无意的看着我。

一瞬间,我竟有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继续听琴看歌舞,即墨瑾却没有再喝酒,只是仿佛极度慵懒的半躺在软榻上,宝蓝色的长袍微微敞着,看到颈上的一根长长的丝线。

我就在他咫尺之间,却有种恍惚的感觉,他的皮肤亮的几乎透明,眼神迷离,虽然那种压抑的气息还在,却让我觉得好像他快要不见了。

很久之前似乎也有过这样的感觉,一间窄小的屋子里,空空的黑色袍子,抓不住也看不见的恐惧。好像永远的就要失去。

他的手藏在宽大的衣袖内,我却分明觉得它在微微颤抖,连同我手心的图案也跟着疼起来。

我一抬头,又见他冰冷的眼神,轻声笑,眼花了,他怎么可能虚弱到连手都会颤抖?我用指甲狠狠的捏了一下那个图案,瞬间感觉一阵麻木。

眼光不着痕迹的朝下面扫去,打量那个少年,正好,他的目光也正看着我,碰撞间,有些恍惚,那眼神就像看着一个久违的故人,带着重逢的情绪,却又羞涩的垂下眼帘,脸颊微微红起来。

有趣。

他是不是也见过我?

正在思考,即墨瑾忽然说:“悠悠。”

我猛地一怔,好像是他第一次那么真实的叫我的名字,我抬起头,他轻笑:“你代我陪陪我的客人。”

我又一怔,那少年站起来,朝我露齿一笑:“我正想去外面走走,这位姐姐可否作陪?”

我看看狐狸,他朝我轻笑。

我款款站起来,走到少年面前,“当然可以。”

树影稀疏下,我走在少年的身侧。

他说:“好久没见了。”

我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话,眼前的容颜是很熟悉的,但我还是不能确定,我是怎么认得他的。

他脸红红的看着我,小声说:“姐姐大概不记得我了。”

我看着他的脸,忽然吐出两个字:“溟……夜。”

他的眼睛亮了亮,用手扯住我的衣角:“你记起来了?”

我迷惑的点点头,又摇摇头,溟夜两个

是我脑海里突然蹦出来的。

溟夜,是冥界的王?!冥界的王,就是眼前这个少年?

好像什么东西快要解开,或是什么东西快要从脑海里蹦出来。

那如世外桃源般的后山,我身边弱不禁风的少年,我唱歌给他听,教他写字,教他一些简单的英文。

他说:“姐姐你不开心吗?”

“你为什么不开心?”

然后,他像下定了决心一般对我说:“我不想看你不开心的样子,你难得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月亮,好看极了,我想以后都能看见你那样笑。我有办法帮你,帮你不再回那个伤心的地方。”

“你想忘记过去吗?如果你不想,那就不要忘记。”

又一次,好像也是在这片树林下,一个小道士模样的少年,轻声问我:“这里,好吗?”

“如果有轮回,你想做什么?”

我说:“我不要轮回,我只想好好的过完这一生。”

那时,我好像心里受了什么伤,所以我不想回去那个让我受伤的地方,我忽然来到这里变成了一只猪,心里有迷茫,却没有太多的伤心,因为我想要逃避,逃避那个伤心的地方,逃避那个伤害我的人。

那是什么伤呢?与这里无关,与即墨瑾,与楚颜都无关,那个伤害我的人,究竟是谁呢?

我明明是一个从大学毕业不经世事的女孩子啊,一下子就穿来了这里,成了一水家族的女婴,为什么会有伤?

“我舍不得忘记。”我忽然说。

溟夜清澈的瞳仁闪了闪:“那时,你也是这样说的,你说,你舍不得忘记,就算轮回,再回到原来的世界,也想要记住这个世界的一切。”

“结果,我没有轮回,我还是在这里。”我眼睛酸涩,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流下来。

我没有轮回,否则,为什么我依然在这里?

溟夜咬着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我在树下坐下来,心底寒冷莫名,好像有种抓不住自己的感觉,那么无助,无助的快要疯掉。

一双手犹豫着伸到我身边,终于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软软的,小小的,却让我手心有了一点温度。

他的手指放在我的手心,忽然说:“你的记忆,是由于一种外力,所以失去了一部分。”

我诧异的看着他,那是彼岸,我的记忆是由于彼岸才失去了一部分,虽然后来渡劫想起来了许多,但剩下的还是一片空白。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颈上的珠子:“这个,是你给我的?”

他点头:“我答应过你,如果你想知道那个世界的一些事,我会告诉你。只是玄珠还未启动。”

我又说:“黑舞,黑舞你知道的。”

他的笑容很清澈:“黑舞,是在我身边长大的,一天,他忽然不见了,我想它也许是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因为我每次出去,它总是用眼神哀哀的看着我,那时,它大概就想跟我出去。

“他现在幻化成*人了,在圣界呢。”想到黑舞,我唇边不禁泛起一个微笑,那家伙怎样了?巴哈,古丽,基仔,还有……楚颜,他们都好吗?

溟夜说:“渡劫的时候,我与它有感应,所以我通过玄珠在帮它,可是我能帮它的只有这些而已,以后的路要它自己走。”

“你不打算叫它回去吗?它毕竟是冥界的兽。”

他摇头,“天地间,不管是人,兽,还是仙,都有自己的意愿,天地间的恩泽,不是按天意行事,而是那每个生命都能朝自己想走的路走下去。”

我微微愕然,忽然想起谁说过,冥界的王千年前犯了一个错误,私自放走了一个魂魄,那个魂魄本有自己的去处,他却让它坠入了轮回。

我小心的问:“你,很久之前,是不是放过一个魂魄入了轮回?”

他注视我,眼睛里有些看不懂的情绪,然后低头笑:“是,虽然是魂魄,但她也有选择自己生命轨迹的权利,”他又看住我,“可是,那一次,我是有些私心的。”

“私心?”

他的目光清澈,像一湖明媚的水:“那个魂魄的前世,本就是由于冥界的一次错误操作而卷入这里的一切的,她本来会是另一种生活,所以,我放她回去,只是,她不愿忘记这里的一切,她说,她要永远记得。”

我手指微曲,抓的紧紧的,那个被溟夜千年前放走的魂魄,本来也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吗?和我一样?

“而你,”他看住我,“我曾来这里问过你,想不想回去,你说,不想。”

树林下的小道士,他问我在这里好吗,想不想回去。

我说,不想。

我吁了口气:“这些,我隐约中有些记忆,只是不太清晰。”

“姐姐。”他唤我。

“嗯?”

他的神情有些犹豫,低下头,再次抬起头来时,眼中却充满了坚定:“我虽然不能让你再回去,但有些事,你应该知道。”

“什么事?”我和他对视,心里忽然猛地一颤,就仿佛什么东西就要揭开,那么期待,却又害怕。

他手指停在我的额头,忽然轻轻一拂,耳语般说:“需要一点时间,之后,你就什么都想起来了。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我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好累,眼皮一直在打架,然后闭上眼,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混混噩噩的,一切都仿佛初生。

睁开眼时的那片树林,各种穿着不同衣裳的小妖。

“哟,她终于醒了啊,只会偷懒,一上早课就跑来这里睡觉。”一条青蛇斜睨着我说。

“呀,喽喽啊,你这样什么时候才能修炼成形啊。”一只火鸡说。

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地方?我脑袋晕乎乎的,片刻前——

片刻前,我被很多记者围起来,他们问我和叶歌的关系。

“罗飘飘,你是不是和叶歌在恋爱?”

“你自爆和叶歌的关系是不是为了宣传自己?”

“听说歌星罗悠是你的母亲,是不是真的?”

叶歌叶歌叶歌。

他有一双温柔明亮的眼睛,第一次见到他,我紧张的手心出汗,我把自己写的词交给他,他怔了怔接过去。

我在他公司门口等他,一天又一天,直到有一天,他朝我走过来,对我说:“罗飘飘是吗?你的歌词写得很好,我下一张专辑决定录用。”

那一刻,我满心欢喜。

后来,我鼓起勇气说要请他吃饭,他居然答应了。

吃饭的时候,我喝了许多酒,迷迷糊糊的抱着他,第二天醒来,张开眼,他如婴儿般的睡容在我的身侧。

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们偷偷的在我的屋子里约会,我的母亲很早前便不再管我,我一个人出来,租了一间屋子。

屋子很小,却很温馨,他总是入夜才来,清晨便走,可是即便是那样,我也很满足。

只要在他身边,我就很满足。

可是甜蜜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我在报纸上看到他和甜歌星苏小小在一起的消息,他当着记者承认,他和苏小小在恋爱。

他从来没有承认过我,哪怕我做的再好,他也不会承认我,苏小小漂亮妩媚,而我,胖乎乎的脸蛋,眼睛小小的,长相普通。

我茫然的走在街上,直到一群记者涌过来,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那一刻,我在想,为什么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远离这里,让我躲起来。

想着想着,我就晕倒了。

然后,一睁开眼,就是这里,这里不是人间,好像也不是地狱。

只是有各种各样奇怪的动物,一只白色的猫看起来眼神很善良,他喊我“小楼”。

我是穿越了吗?穿越到了一只大耳朵,大鼻子,短尾巴的猪身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我说,谁认识叶歌谁就是只猪,所以立刻遭到了报应。

人说谎,是会有报应的。

我跟着他们一起上早课,我慢慢习惯了作为一只猪妖的生活。

然后有一天,我莫名其妙的拔下了一把插在石壁中的银剑。

我被师父逼着练剑,握着剑的感觉仿佛无比的妥帖。

一天,我在大殿里看到一个男人的画像,那一瞬间,我觉得什么东西在心底猛地复苏了。

那个男人,给我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如触电一般,好像前世的回忆里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之后,我跟着他学剑,他的眉目冰冷,终于有一天,却对我露出了一个微笑,如静夜里的一朵花开,仿佛是等待了千年的笑,让我心钝钝的一痛。

我翻了个身,觉得身子软绵绵的,额头上仿佛放着什么东西,带着温暖的感觉,我一把抓住那样东西,放在胸口,嗯,舒服多了。

他说:“等你练好了,我们来比比,我的上邪剑和你的银剑,哪一个更厉害。”

他总是喜欢眯起眼,眼神冰冷,凌厉,可是我渐渐的不怕他,那种感觉,酸涩,又甜蜜,我以为,除了叶歌,我不会再对一个人心动,我以为,心底的伤痕一辈子都无法愈合,可是遇到了他,漫长的相处,他变成小龙时安静的挨在我的手心听我唱歌,那在结界中的日日夜夜,我发现我忘记了叶歌。那一瞬间,我真的很害怕再一次失去。

然后,他对我说:“跟我进宫,做我的护法。”

我真想时光就停在那一刻,即便不回到原来的模样,只做一只小猪,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好,可是又怕一转眼,就消失不见。

直到那柄和我的银剑曾经迸出过七彩虹的上邪剑缓缓的插入我的胸膛……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柄青铜色的剑,即墨瑾冰冷的眸,一切都是真的。

我还来不及对他说,我喜欢他,还来不及好好的守在他身边,他就用他的剑,告诉我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那柄剑,是每个午后,都与我的银剑交错,飞舞在树林下的剑。

而最后,插在我的胸膛,来不及看鲜艳的血色崩裂而出,我就闭上了眼。

然后,这一张开眼,就是圣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