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二娘闻言呵笑了声，心下并不准备应过这个话题，接着低头夹菜吃饭。
桌上气氛倏然凝滞了几分，李小曼且听得自己口中嚼脆骨的“咯嘣”声响竟那般明显，动作亦不由得放缓下来，余光自几位长辈的面上悄悄划过。
李阿婆斜睨了眼多话的儿媳，一边用筷子轻将那块摆在饭粒上方的排骨给扒开了去，一边不满地叨念道：“我牙都快掉光了，你怎么给我夹肉吃？”
“年纪不在，我这糊涂人便不该到二娘家里来凑热闹的，现下嚼些米饭和甜瓜也就够饱了。”李阿婆对江二娘轻笑了笑，道。
她话中有话，终归下了李陈氏的面子。
李小曼见两个婶子均绷了脸色，不再同之前那般做孝敬模样了，便笑道：“阿婆可以吃些猪肝，我给剁碎了混着韭菜藤炒的。”
“小曼说得是。”江二娘笑着看了一眼女儿，随即稍立了身给李阿婆舀了两匙猪肝。
然而李陈氏终究没能憋忍住心下想说的话，她轻搅了搅碗里的饭食，对李刘氏道：“二嫂今早也过来帮忙了，却不知方才县衙的兵差带了兽医来村里的事情吧。”
她这话音一落，桌上几人均不由得将视线轻转过来……
“没想到陶桓的动作还挺快的。”李小曼低下头来，嘴唇轻抿着，继续听李陈氏说话。
“人是径直往李长田家里去的哩，你们是没瞧见里正那惊慌失措的模样。”李陈氏侧头小心地看了一眼李阿婆，接着又道：“说来，咱们竟不知官府还有心管到李家村这乡野之地的……这里正之职，也不知何家还做不做得成。”
“兽医去李长田家里？”江二娘听得前言，与李刘氏一般都提了神，口中不约而同地问道。
“看来嫂子是真的不知道这事……”李陈氏话音微顿，面上转为一副了然神情，呵笑道：“整村里的人都去凑看这热闹了。”
“早上依旧还打着擂台呢，而何里正这回纠合的人手可不止有他们何家人了，小曼的那几个亲叔伯也跟着去了，直似一副要将人拉下马的架势。菜粉嫂子又指巴着叫宝树来请你们过去，被我一嘴回去了……”
“我就说你家忙着宰猪，哪得闲过去听她发号呢。”李陈氏邀功似的笑了笑。
李小曼见李陈氏话说得急，舌燥间本是想低头去喝一口排骨汤的，没想一旁的李阿婆却生了怒，直将手中的碗砰地顿在了桌上。
“你道菜粉娘子是在发号，我且看你还是个唱戏的呢，这都还唱到别人家里来了。”李阿婆的脸色如同初冬晨时那结了一层冰晶的黄浆泥一般，又冷又硬。
李小曼知道李阿婆向来不喜人搬弄是非，只此番确算得是当着外人的面亲自教训儿媳了……
李陈氏的面子已然挂不住，又惊又怒的眼神缓地飘至里李根全他们所在的那桌席面上，见男人们粗嗓开笑，全然不曾留意到这边发生的情形，她又连忙将眼中的泪给憋了回去。
“我这也不是看不惯菜粉嫂子浑水摸鱼，净欺负老实人不是么……”李陈氏话音低沉地道，而脑袋却是越埋越低。
“你当我们几个都听不出你话里的意思？”李阿婆没好气地轻哼了声，道：“既然兽医已到了村里，相信长田家的牛究竟染的什么病症，很快就会有个说法，你也最好别去凑热闹了。”
李陈氏闻言，鼻息不由得微重，而她极力忍耐的泣音落至江二娘耳中，却教江二娘有些无所适从。
李陈氏话说得好听，好似是在帮着江二娘一家般，可即便是如李小雨这样的半大孩子，也能想象得到村里人的那些闲言碎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风向……
左右是李阿福家嘴上虽将大黄牛得病的缘由往自家身上揽了些，心里却是惴惴不安的，否则也不会回头就决定将家里的猪全宰了的话。
而与此同时，李长田家这样迫着人，便有了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敢情这几日都是存了意蒙着村里人的……
李小曼心下苦笑着，但感受着桌下妹妹的脚丫子轻碰了碰自己，李小曼却转了眸中神情，定定地迎上妹妹的目光，示意她不必多理。
“大家伙也是关心牛疫来着，我且没有多想，阿婆也别多想。”江二娘抿唇一笑，接着给李阿婆夹了块甜瓜放入碗中，道：“您尝尝，这是小曼用甑子蒸的，不生不稀，味道也比用水煮的还要甜上许多哩。”
李阿婆沉叹了口气，面色虽还未见好，只她到底重新拿起了筷子……
一旁的李刘氏见状，也跟着在旁夸赞道：“小曼做厨这样会花心思，味道又好，我瞧着可实在是羡慕得紧。我家那姑娘便不指望了，倒是那混世魔王，日后若能娶到如小曼这样一个乖巧懂事的媳妇，我便能跟着享福了。”
江二娘心知李刘氏是存意缓和席上气氛，但说的也并非全都是些场面话，是以面上多了几分真诚的笑意，道：“你且别夸了，这孩子主意大起来，却比她妹妹还要教人头疼。”
“怎会？”众人跟着轻笑出声，只李陈氏的笑意浮得有几分迟缓，似还未从李阿婆的训斥中缓过神来。
“对了，嫂嫂，我听着阿福哥的意思，你家里这回宰的四头猪竟是打算自己腌了留着的？”李刘氏问道。
江二娘轻轻颔首，道：“我们去打听了，近来猪肉价低得很，倒不如等过段日子，瞧瞧腌肉能不能卖出去。”
“那我家根茂倒可以帮忙来着，他手劲在，且腌的肉既不过咸，也能存得住。”
江二娘眼神微亮，连连点头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小曼她爹腌的肉就是放在通风口挂着也会生虫，也是气人得紧了。”
李小曼闷头吃饭，且瞧着相比于这变得热情十分的李刘氏，她三婶子却一副不知该说什么话为好的尴尬模样，心下不由唏嘘。
好的是，李刘氏见李陈氏闷言不语，终忍不住将话题直接扯到李陈氏身上。
“弟妹，正好咱家里没事，吃过饭后嫂嫂家里还要灌猪肠子，你便也来跟着帮忙吧……”
李刘氏看了眼她这个不懂什么人情的妯娌一眼，话音温和地道：“至于那几个捣蛋孩子，便请娘帮我们两家照应一下吧。”
“行，你们且忙自己的。”李阿婆笑应了声，只到底没那心思去看李陈氏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