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悬月楼
作者:一只毒蘑菇      更新:2019-07-29 06:27      字数:3300

世人皆知章宗炼一手创立了四大名楼,却不知臭名昭著的悬月楼也是他所建。春雨楼远立于武林风雨之外,而悬月楼则深埋于江湖风浪之下,吞没无数达官显贵、英雄豪杰。

其间培养的死士无坚不摧,令人闻风丧胆。四楼的楼奴,便是从中百里挑一选出来的。

朱乔那个时候还不叫朱乔,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活下来,而死人,是不需要名字的。

悬月楼分天地玄黄四部,每部六十人,按年纪和武功以天干地支层层分级。她在成为朱乔之前,叫作天庚子,即是二百四十人中的第三十七名,也可直接叫作三十七。

别人的代号瞬息万变,只有她牢牢卡在这个名次。自成为天庚子后便不再往上挑战,来挑战她的人也无一生还。

时间长了,也就没人敢来找她。要么挑战她的前一名,要么是后一名,总之自动将她这颗铁钉绕过去。

悬月楼说是楼,其实不过是位于悬月崖底的几个暗无天日的洞窟。她和这里所有的人一样,从记事起便在这里训练,抬头所见的方寸大小的天空即是整个世界。洞壁常年浸染鲜血,对她来说,空气就是血腥味的。

常有新的婴孩被送进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世,就像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样。

呱呱啼哭声象征着新生,在这满是行尸走肉的洞穴里显得孤立无援而又讽刺可笑。

婴孩们被关在一格格小石窟中,像被圈养的牲畜,看着死士习武、厮杀成长起来。等他们拿得起刀的时候,便成了和他们一样狰狞的恶鬼。

掉以轻心而被小孩子杀掉的死士不在少数,她杀的孩子也不少。

那年三伏酷暑,天庚子奉命到附近一座山谷中采药。途径一座天然洞窟,竟觉寒气扑面。

她向来畏热,一到夏天便身如火烧。平时深居洞底还好,一出来便大汗淋漓,遂想进去乘凉。

走了几步竟越走越冷,如入冰窟,汗湿的衣服透凉贴在背上,起了一身寒栗。

静如死水的情绪里难得起了丝好奇与对未知的恐惧,她不由自主向深幽得见不到尽头的黑暗中走去。

就像受到某种召唤,抑或蛊惑。

所幸常年居于洞里,对着熟悉的黑暗倒也从容。

忽的,眼前猝不及防出现了缕缕微光,摇曳着尾巴在黑暗中闪烁,点点淡蓝的光芒燃亮了她的视野。

是数十只流萤在飞舞,越往里走越多,光芒愈盛。不觉微微沉醉在这一片如梦似幻的光影里,不多时便被它们引到了洞底。

石笋林立,寒露叮咚。这里冷到了极点,满壁皆冰封。

幽蓝的冰壁上映出她黑乎乎的小小倒影,她骤然感到体内有一丝陌生而深厚的真气开始不受控制地徐徐运转,仿佛命轮开启。

惊惶了一瞬,却发现这真气并无危险,反而融暖了这洞底彻骨的寒气,一时万物寂静复苏。

“你是谁?”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低如柔缓的春水,像是被她融开的冰化成的,在狭小的洞里回荡。让她一瞬间有一种听见花开的错觉。

没想到洞里有人,她警觉地环顾四周,却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目光重新落回冰壁上自己的倒影,她凑过去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冰中的东西。

“……”

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她惊异地问:“你,在冰里?”

“……你是何人,为何会到此处。”

淡漠的声音从冰中传来,就在面前咫尺一壁之隔!

她不答反问:“你又是谁,怎会在此,这又是哪?”

冰中久久沉默,朱乔并不追问,继续张望观察这个奇异的冰洞。

“这里很冷,你能运功为我驱驱寒吗?”冰中人突然请求道。

她无法拒绝这样温和好听的声音,摊掌凝力,体内那股真气越发壮大,几欲喷薄而出。

自己何时竟有了如此强盛的内力?她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玄冰已开始滴水,不多时便会完全消融。

“够了,快停下!”舒缓的春水化作湍湍急流,依旧柔和悦耳。

朱乔茫然地依言住手,问道:“帮你出来,不好吗?”

话音未落天摇地动,头顶坚冰咔嚓皲裂,摇摇欲坠。

“快走!”他低喝一声。

“那你呢……”

她还没说完便被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风裹挟出洞。那风柔暖如春,甚至还有一缕若有若无的冷香,却带着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量。

她刚被送出来,山洞即刻坍塌,乱石堵住洞口。外头依然蝉鸣聒噪,烈日当头。体内真气也平复下去,再也无法催动,仿佛刚刚一切只是她的黄粱一梦。

她怔怔立在那许久,想去寻也无处可寻,只好怅然返回悬月楼。

平静如常地过了三五日,这天她在悬月楼天部的洞窟里练习耳力,面系一条黑绫。自那日误入深洞,遇见那神秘的冰中人,她便常常心神不宁,想着那冰洞和人究竟如何了。

洞里的死士敏锐地嗅到了她的心浮气躁,虎视眈眈起来。

她听见洞主引了两个人进洞,其中一个是宋天霖,他一向不敛气息,大摇大摆地踩着积水和血一路走过。另一人却从未见过,气息轻如无物,脚步虚浮,似乎身体很虚弱,像这洞里的露水一般摇晃不能自主。

那股真气又开始游走,带动整个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和那日一模一样。

她愣愣坐在那,竟有些莫名的紧张。

交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即使刻意掩盖也不可避免地落入她耳中,死士独有的沉寂的杀气飘飘渺渺荡来。

她依旧蒙着黑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倏地劲风袭起,四道银针迎面射来。

她仰身一避,掌风已到胸前。她仍盘着腿,下半身纹丝不动贴着地面后退半丈,扬起蒙蒙尘沙。

来者拼尽全力的一掌打空,后继不力,却还有一同伴飞身到她身侧,执一条铁索向她脖颈绞来。

她听到索链破空而来,便认出这武器的主人是天庚申。这精铁索她曾见过,是他出完任务带回来的,算是个好武器。既然今天送上门来,她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内力迸发削弱铁索来势,朱乔徒手便抓住一扯,天庚申险些被拉得一摔。

前面的人又扑上来,朱乔错身,就着天庚申的手将索链一把甩向那人。

她内力之深反应之敏均出乎他们两人意料,铁索如巨蟒灵活缠上去,与风擦出一道低沉如龙吟的声响。

但闻一声短促的闷哼,那人脖子已被铁索折断,脑袋软塌塌歪下来。

天庚申惊愕看着朱乔,她还是盘腿坐在地上,枯黄的鬓发轻轻飘摇拂过眼上的黑绫。纤小的身躯挺得笔直,脸上的□□和其他死士的一样丑陋骇人,俨然是个杀人不见血的罗刹。

这时再想退缩也不可能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可是他如被定住了一样,一步也挪不开,只是死死盯着她。

朱乔抬手揭下黑绫,露出一双与年纪不符的黯淡双眼,眼瞳剔透如淡褐色的琥珀。

意味死亡的目光惊醒了恐惧中的天庚申,他兔起鹘落地一跃冲向她,生死攸关激发了比从前迅猛十倍的身手。

白光一闪,他甚至没看清她是如何出手,一把短剑已嵌入胸膛。他才恍然记起别人提过朱乔的短剑使得极快,果真疾如风电了无痕。

从他慌神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输了。悬月楼就是这样的地方,一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来不及打理,她和另外两名死士一起被传唤到主洞,到洞口时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其他三楼都挑好楼奴了,就剩春雨楼了,好苗子都被人家捡走了。”

这是洞主的声音。

“怕什么,有公子坐镇,什么样的不能□□好。”

嗓子捏得尖细像个女人,是春雨楼楼主郑灌的心腹宋天霖。他不仅声音语气像女人,精瘦的脸上还涂脂抹粉化得像鬼一样,素爱穿一身紫红衣袍,拈起兰花指煞是好看。

朱乔记得他前不久就来挑过楼奴,这么快又来了,难怪洞里传闻他暴戾恣睢。

“公子这次怎么亲自来了。洞中血气太重,恐冲撞了公子。”

……

悬月楼倒没什么规矩,管束散漫。只是平日里杀机暗涌,不是提防着后面人的挑战,就是谋划着如何取而代之前面的人。三楼挑挑拣拣,走的走死的死,后面的还没替补上来,这次大概要轮到她了。

进洞后在一块素白屏风前跪拜下来,洞主挨个介绍:“这是资质年纪权衡起来最好的三个了,天庚子、天辛未、地甲寅。

宋天霖在他们三个面前缓缓来回走了几步,朱乔和他们一样垂眼看着他在地上拖动的裙摆和时隐时现的绣花鞋。

他忽的出剑刺向天辛未,天辛未下意识格挡。朱乔余光只见寒光一闪,杀气奔涌而来。只听一声轻呼,身边的人已倒地。一击毙命,连叫的机会也没有。

轻呼声来自地甲寅,她年纪还小,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朱乔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声轻响,地甲寅也倒下身亡。

“敢反抗主人,该杀。大呼小叫,无用。”宋天霖轻蔑地收剑回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