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苏晓婉送到霍府后门，霍云起依旧骑在高头大马上，冷眼旁观她进了大门。

霍云霄倒是下了马，恭敬施礼，说嫂嫂好生歇息。

苏晓婉还礼，她狠狠看了一眼霍云起，见对方似乎就没正眼看自己，顿时更觉得自己回来等同坐牢，进了霍府监狱，一时半会就别想出去了。

她故意不同霍云起打招呼，带着汀兰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绛钗低头打着响鼻，马蹄在门外的青砖上不安地踢踏，霍云起单手勒紧缰绳，绛钗安定了一些。

霍云起稳稳地坐在马上，此时抬眼，目光在霍府的高墙上停了一瞬，目光所到之处，一个蛰伏在高墙上的黑影，闪身进了霍府大院。

“三哥，”霍云霄翻身上马“何必呢，你就解释一句又如何？”

霍云起收回目光，他转头问霍云霄：“怎么解释？说我今日若在苏家吃饭，难免要与她父亲吃酒，而我今晚绝对不可以喝酒吗？”

他摇摇头，表示女子不可理喻，一挑马头，便跑开了。霍云霄赶紧打马跟上，同他一起，往后院的方向去了。

苏晓婉和汀兰进了内院，穿过院落夹墙之间的步道，又转过房檐下的回廊。

十三如同无声的黑影，在墙头、屋檐、假山之上飞来跳去，直把两个女眷送进了将军寝殿。

他最终停留在高高的屋梁上，上面是又大又圆的月亮，下面是载着霍家人的满仓大船。

及至将军寝殿的灯火熄灭，他才翻身躺在笔直的琉璃瓦屋脊之上，大船沉寂地航行在夜色之中，他看着月亮，要做清醒的护航人。

霍云起正站在霍府前院的沙盘室前，他白天吃饱喝足睡够了，此刻精神抖擞，双眼放光。

他一身黑布短打，头顶一张黑色面具，与地上跪着的十名影卫一样的装扮。

影卫听命，他是发号施令的人。

“要把大理寺的结构牢牢记在脑子里，”霍云起指着沙盘中央一处房屋，“今日下大理寺地牢，不为救人，只为旁听，各人按照既定位置，但有风吹草动不得贸然行事，只求全身而退，不可肆意反击，若是被生擒，自己知道怎么做吧。”

黑衣人抱拳俯首，一片静默。

为首的黑衣人名叫燕生，从霍云霄手中接过银盘。其上放置十个小如拇指的陶瓶。

“如果被生擒，当即放在口中咬破，一步之内气绝。”燕生边说边将托盘传了出去，黑衣人纷纷拿走瓷瓶塞进领口。

霍云起从头上拉下黑色面具，从霍云霄手中接过没有任何标识的一对圆月弯刀，刀鞘相对，无声地插进后腰腰带。

“三哥，”霍云霄俯下身，将一只短匕首塞进霍云起的脚踝，“现如今朝廷对风吹草动都很敏感，何况大理寺审讯重要人物，肯定重兵戒备，你见好就收，切莫多做停留。”

“我心里有数，”霍云起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照顾好霍府，今日虎贲影卫跟了我们一路，那店家里也有似曾见过的面孔，朝廷已经在监视霍府了。”

“我要是没估计错，现在虎贲影卫就在霍府之外三里处，他们只是忌惮霍府，不敢太明目张胆，只敢远远监视罢了。”

说完他打开了门，影卫们像墨汁洒进黑夜，转瞬就融了进去。

霍云霄掩门，走到沙盘前，拾起霍云起的青冥剑横扫过去，沙盘模型便损毁了。

三哥口中的虎贲影卫是大梁皇宫的近身警卫，人数不明，来源不明，动向不明，唯一可以明确的是，他们直接听命于当今皇上，全部都是大内高手中的高手。

西郊大理寺，数不清的白色灯笼点亮了大理寺四周。

今夜，大理寺外重兵把守，全副武装的士兵把大理寺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

他们重装铠甲，以人肉做墙，将大理寺围了个密密实实，水泄不通，就算是蚊虫也别想飞进去。

一看兵服便知，是京畿三大营的兵，今夜大理寺看守犯人，还真是下了血本。

霍云起蹲在巨大的云杉树里，夜风吹过，他依附着树枝，幽幽摆动。身旁的燕生与他对视，手指做了一个向下的动作。霍云起点头，眼神往旁边递过去，便有两个黑影无声的下去探路了。

铜墙铁壁的大理寺，飞檐走壁肯定是进不去了，除了上天，就只有入地一个途径了。

大理寺内的水源取自湍急的秦洛江。

水下，十几团黑影叼着麦秆逆流潜行，大理寺墙下，水流湍急地涌进铸铁栅栏。那栅栏又粗又密，最大的孔径只容一只手臂通过。

几个影卫早有准备，掏出小小的银白锯条，在四周细密地锯了起来。也不知那小锯什么材料做的，十分锋利，菜刀切西红柿一般，铸铁很快凹了下去。

霍云起抬腿很踹，燕生眼疾手快接住了险些被水流带走的铁栅栏。

水下，圆圆的缺口，一众人鱼贯而入。

半柱香之后，漆黑的水面一截麦秆慢慢边长，望风的影卫观察过四周之后，手在水下打了手势。

瞬时间，水下腾起十几道黑影，眨眼跃上岸，，消失在大理寺伙房附近。

他们各有目的地，谁是望风，谁是把守，谁去探路，环环推进，一直把燕生和霍云起送到了大理寺地牢门口。

霍云起抖掉蓑衣，接过燕生递过来的□□，轻轻敷在脸上。

一队巡查的卫兵经过，二人无声尾随，转眼就将队尾的二人拖进了阴暗处。

此刻大理寺地牢当中，一处严刑拷打的用刑场，一人□□半身掉在木架铁环上，他细皮嫩肉，身上并有受过刑的痕迹。

大理寺卿温如安坐在刑架前的一具太师椅上，他端详着架子上的人，另一只手不安地敲打大腿，是个比犯人还焦虑的摸样。

“说！是谁指示你冒充当今圣上的，”他一拍大腿给自己壮胆，大声呵斥道，“你犯了天下难容大不敬之罪，不要等我活剥了你的皮再开口，我劝你还是给自己留一条全尸。”

吊着着的人发出轻蔑的笑声，头脸掩在长发之下，他不卑不吭说道：“温大人，你要想好，我若是冒牌货，一切都好说，我若是真的朱家血脉，当今皇位的不二血统，你今天动我一根手指，将来该如何自处？”

“你！”温如安猛然站起，“也许你仿造的夏后书信，偷来的靖远候令牌呢！”

房梁上的霍云起神色一动。靖远候，正是他的封号，当年淳光帝亲封给其父霍远征的爵位，令牌早在梁魏大战时遗失，现在由他袭得爵名，却一直没有找到令牌。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几声夜莺轻啼。燕生转头看霍云起，示意了一个撤退的眼神。

霍云起迟疑了一下，终究没动，静静地同燕生打了个探查手势。

夜莺啼叫婉转，急促，显然是外界有紧急情况发生，在催促撤退。

燕生飞身翻上更高的房梁，遁走了。

就在这时，地牢门响，一个黑色丝缎华服的人走了进来，他面带遮纱，霍云起看不清其真实面目，于是屏住呼吸，耐心等待。

温如安站起，皱眉问道：“何人？在我面前遮遮掩掩。”

他是大理寺卿，大理寺的最高官员，他亲自审理要犯，哪轮得到他人旁听。

遮面黑衣人脚步不停，走上前，抬手下压，一派轻松自然的官威。

“爱卿不必紧张，朕闲来无事，便亲自来看看。”

霍云起手指一紧，死死抓住梁木。

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今日淳光帝会出现在大理寺府。

这犯人是他放出的饵，由武功高强的影卫冒充，登闻鼓院那一击，民间已经开始谣传两个皇上一真一假，各种说法都有。

只是一枚投石问路的棋子，他本想从温如安的审讯里探听一下朝廷的虚实，却没想到，淳光帝竟然如此重视，亲临大理寺审问。

也就是说事实上，大梁皇帝真的心里有鬼！

淳光帝挥手示意温如安退下，温如安立即领旨往后退，还挥挥手示意各处护卫与他一起走。

淳光帝显然是不想让他人听到谈话内容。

霍云起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漏掉一个字。

那淳光帝摘掉纱帽，露出本来面目，拢袖伸手，抽出碳炉里的铁棍，缓步向前，直指刑架上那个人的面门。

“抬起头来！”他说。

暗红的烙铁烫得那人长发卷曲，他不得已抬起头，露出面孔。

淳光帝当即脸色大变，高声喊道：“有诈！来人护驾！”

温如安刚刚退到门口，听到这一嗓子当即带头冲了回去，身后的大理寺士兵鱼贯而入，情势徒然紧张起来。

霍云起见势不妙，使出暗器打断了刑架上的人锁链，自己飞身爬上更高的横梁，顺着来时的通风窗钻了出去。

他东钻西爬，虽然个子高，身姿却十分灵活，很快出了地牢。

地牢上方是瞭望楼，等他探出头时，发现大理寺已经布满了御林军，墙上□□手就位，来时的河道两侧布满了士兵。

残破的铁栅栏躺在众目睽睽之下，行踪暴露了。

只听天牢内传出命令，层层围困大理寺，捉拿入侵者。

命令声此起彼伏，猎狗伺机而动，蹿进林子屋子，四下寻找。

霍云起在天牢瞭望楼的楼顶，上天没翅膀，落地脚下都是人。

风里传来鸟叫声，是燕生在给他发信号。

霍云起刚要催动口中哨子，忽然舌尖抵住哨口，因为燕生所在的方向瞬间被射中的几只精钢弓箭。

白羽破空，正是皇家最精锐的部队，虎贲羽卫到了。

燕生暴露了行踪，只见他跃上房檐，蜻蜓点水般跳跃躲闪，白羽箭簇紧追不舍，根根擦身而过。

眼见一只羽剑直插燕生的后心，霍云起抬手拾起一块瓦片丢了出去。

燕生划破了衣裳，但是人无大碍。

霍云起暴露，几个黑衣红色腰带的身影纵身扑了过来，那便是虎贲羽卫里的头面高手了。

霍府羽卫见霍云起被袭，当即倾巢而出，全员暴露了位置。

霍云起呼出一道长鸣。

不惜一切代价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