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嫱儿大约是托得狐狸精的胎，进门这短短的几步路，她扭得浑身十八道弯，每道弯里都藏着一道造型，袅袅娜娜地走出了千娇百媚。

要不是里里外外站了几十号人，苏晓婉估摸着，李嫱儿能嘤咛一声，一头扎进霍云起怀里去。

这样的女人，苏晓婉不是没见过，每年年底，那些下属业务公司就会派出女公关，打着年底拜访的幌子，见缝插针地往男领导身边钻。

苏晓婉打量着李嫱儿，心想，大概是遇见女公关的开山鼻祖了。

李嫱儿察觉到苏晓婉的目光，侧身朝她一笑，笑是挂在脸上的，眼底一丝笑意没有。

“姐姐好，”李嫱儿欠身施礼，“想必这位就是侯爷的夫人了，当真是人如其名，温婉可人。”

“李姑娘过誉了，”苏晓婉上前扶起她，对着她笑，顺势轻抚她的脸蛋，“李姑娘才是貌美如花，难得佳人……”

苏晓婉捻捻手指，一层粉，这李氏还真是对自己下了狠手。

接过汀兰递过来的手绢，苏晓婉默默擦好又塞回给汀兰，给对方留了面子，没说破。

苏晓婉穿越而来，并不想太张扬，李氏如果不招惹她，她也不想难为对方，她有吃有喝安安稳稳地活着，除非万不得已，并不想与谁为敌。

霍家的男人们往玉膳厅里走。

她们这些女眷自然就跟在后面款款而入。

苏晓婉出于礼貌，引着李氏女儿往里走。李嫱儿不知安的什么心，便与苏晓婉唠起家常：“素雅固然好，可姐姐怎得头上只有一支素钗？人人都知道霍府家大业大，从来不克扣女眷，为何姐姐打扮这般素净？”

她貌似无意，苏晓婉却心念一动，听出别有深意。

这霍府上下，连丫鬟都是穿金戴银的。霍老夫人头上的牡丹富贵翡翠发簪，光宝石镶了十数颗，大小比例刚刚好，既华贵又不花哨，显然是价值不菲的上上品。

苏晓婉及腰长发，只用一根红宝石步摇的钗子拢住盘起，与这一众霍府人比，确实素了很多，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就这只钗子，还是苏府陪嫁过来的，她过门一年多，她夫君霍云起没给过她任何女儿家的玩意。

显然，李嫱儿提起这个，并不是因为巧了。

已经到了家宴，双方长辈见面这一步，双方家里都是互相了解过了。以霍母的态度，肯定背后把苏婉儿说得一文不值，在霍家颇没地位。

她本不想树敌，可李嫱儿却以她为敌对目标，还故作无知地刺激她。

她笑笑，脚步不乱地引着李嫱儿往里走：“李姑娘有所不知，霍府虽然有些基业，可也是霍家世代为国效力才积攒下来的，霍家女眷向来自制，不好挥霍，婉儿当以身作则，简朴持家。”

李嫱儿轻轻一笑，认为苏晓婉在打官腔，掩饰自己的不受宠，她睁着大眼睛追问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姐姐是霍府夫人，太过于朴素似乎不衬霍府的门楣，妹妹能理解姐姐良苦用心，可是姐姐若太寒酸了，让其他人误会将军不宠爱姐姐就不好了呀。”

说来说去，终究忘形，说到心里话了。

苏晓婉可以忍，但是忍耐是有限度的。对方咄咄相逼，直戳她的痛处，她哪还有忍让的余地？

苏晓婉脚步顿了顿，侧目对上李嫱儿似笑非笑的目光，对方正期待着她的回答。

前后这么多人，想必也都听着呢，李嫱儿就是故意让她当众难堪。

“李姑娘有所不知，”徐晓婉计上心来，徐徐说道，“我相公是武将，不懂咱们小女人那点爱美的心思，他就喜欢简简单单，说是清水芙蓉，才敢天然去雕饰。婉儿这般打扮，其实也是相公的意思。”

走在前方的霍云起身形一顿，似乎想回身，又生生控制住自己，犹豫了一下，陪着李侍郎继续往主位上走。

苏晓婉就赌，霍云起是个要脸的爷们！真爷们不会与自己夫人吵嘴，更不会当众说自己喜欢妖艳女子。

“还是李姑娘懂得咱们小女子的心意，但婉儿毕竟是有相公的人，女为悦己者容，不像李姑娘可以随着自己心意打扮，婉儿很羡慕李姑娘。”

苏晓婉不动声色的回击，末了还夸了李嫱儿一句，她想，对方若是个知进退的，今日就当好自为之，不要再居心叵测的发难了。

她们这般清奇的对话内容，一路上霍老夫人显然听见了。她倒有些奇怪，苏晓婉明明一直唯唯诺诺胆小怕事，可是今日却换了个人似的落落大大方，话里话外的不吃亏。

霍母转头，冷冷地看了一眼苏晓婉：“婉儿不要逗弄李姑娘，云儿几时说过不许你打扮？”

霍云起不方便说，霍母却不肯给苏晓婉面子。

李嫱儿看这势头，顿时就吃了定心丸，朝霍老夫人甜美一笑：“霍老夫人，不妨事，嫱儿才不会与苏妹妹计较呢！”

及至落座，苏晓婉理所当然地落座霍云起身旁的座位，霍母见花瓶还摆在苏晓婉的座位上，别提多呕心了。

李嫱儿顺势往后撤，但又不好挨着霍家几个庶子坐，便由芷兰引领着做到了李夫人的身侧，挨着自己的母亲和哥哥，也算是霍母对她暗里的一点关照了。

李嫱儿对着霍母点头施礼落座，算是心有灵犀，互相表示了领情和好感。

苏晓婉端庄跪坐，只当是没看见。

霍云起宣布家宴开始，一道道精美的佳肴便有序端了上来，掀开一顶顶银质碗盖，玉膳厅里顿时佳肴飘香，充满了美味的气息。

霍云起话很少，只说了李大人请自便，便再也没有多余的客气话。李侍郎敬霍云起酒，霍云起也不推辞，掩袖干杯。

苏晓婉离霍云起近，暗暗留心他的举动，不过一会儿，她就依稀感觉到，霍云起有礼有节，却心不在焉。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敏感，她总觉得霍云起似乎有些焦虑，随身佩剑放在几案一侧，他似乎随时会拾剑而走，毫不留恋地离开这个热闹地。

至于李嫱儿，他从头到尾也没正眼看过，当然他也没看过她苏晓婉。

霍云霄不知为何，很是勤快，几次绕到霍云起身边低声耳语。

霍云起的声音太低沉了，苏晓婉纵然离得最近，却也只断断续续听到一些零碎的词。

“人在……？”

“务必万无一失！”

“大理寺……影……消息……”

苏晓婉在一片觥筹交错中，竖起耳朵努力聆听，可是只言片语怎么也串不成话。

苏晓婉放下酒杯，微微侧身想更近一些，眼角余光却发现不对头，慢慢扭过头。

霍云起正捻着酒杯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抬手一挥，霍云霄会意，俯首退下。

苏晓婉有些尴尬，也不知自己偷听是否被识破，于是她举起酒樽，“相公？”她摆出敬酒的姿态。

霍云起见她这般，探究的目光终于调转开来，他充耳不闻，不再理会她。

这一幕被李嫱儿看在眼里，整个进餐过程，她的眼睛一直探出一对钩子，死死地勾在霍云起身上。

知女莫若母。那李夫人是妾室出身，深知男人在家里撑腰的重要性，她养女儿也是按照讨好男人的套路来的。

“霍夫人，”李母开口，“今日大家这般高兴，不如让嫱儿给大家助助兴如何？”

霍母与她心有灵犀，当然满口称好，还刻意询问嫱儿姑娘可愿意为众人献上一曲。

李嫱儿推让了一番，说自己才疏学浅，琴棋书画虽然都会一些，但是比不得名家，怕入不了在座各位的眼。

她说着，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霍云起。

霍云起刚与霍云霄私下交代完事宜，刚好听到这句话，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他便事不关己地大手一挥，说道：“李姑娘不必为难，想演奏便演奏，不想的话，在座各位也不会强求。”

苏晓婉看出来了，霍云起要么是个非常不会讲话的，要么是个非常不懂女人的，要么就是两者都占齐全了。

霍母在心里骂了儿子，只得亲自出来打圆场：“云儿自小腼腆，想听也不会直说的，嫱儿便演奏吧。”

李嫱儿一再说没有准备，随后就命人从马车里取来了琵琶和护甲。

膝盖以下匀出小步，她蹭到玉膳厅的中央，抱着琵琶款款跪下，直面霍云起，半张脸藏在琵琶之后，波动一串琴弦，她抬眼送出一串秋波：“蒙各位错爱，嫱儿便献丑了。”

李嫱儿的琵琶确实弹奏得好，一听便是出自名家□□，手指波动之间，大珠小珠落玉盘。

苏晓婉听着古曲，只觉得曲调婉转，一时似瀑布垂落，一时似花间莺语。

只可惜——

老师教得了技巧，却教不了眼界。

李嫱儿听母亲的话，从小学的都是讨好人的本事，百般媚态，过犹不及。眼下曲子虽好，她却配了凡俗的相思曲。

“社前新燕子，帘幕效双飞。今结同心约，蹁跹入翠微。”

她自以为风雅，在言物咏志，放下身段请君一顾，霍云起血气方刚，自然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霍云起只是淡然地看着她，神色毫无波澜。

及至霍母拍手称好，霍云起才跟着附和，仿佛只要母亲高兴，他也没太所谓。

李嫱儿献出了绝技，转念又心生一计。

“嫱儿献丑了。”她颔首行礼，特意转向苏晓婉，“让姐姐见笑了。”

苏晓婉端端正正跪坐，见对方如此自谦，她真心实意地鼓手拍掌，夸奖道：“李姑娘太自谦了，这一首琵琶曲是婉儿听过的最好听的曲子，绝不夸张。”

李嫱儿低眉一笑：“姐姐折煞嫱儿了，这一点雕虫小技怎能入姐姐的眼，姐姐是名门大家闺秀，定然六艺精通，不若趁着今日大家高兴，施展一二，让嫱儿开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