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书贤算是这一带比较有名的外卖小哥。

倒不是他长得有多好看，戴眼镜有多帅气，而是他的背景让人捉摸不透。

今年大四的顾书贤已经确定留在大学里继续深造，按理说这种时候应该全心全意投入到学习中或者与同僚们联络感情，他偏就和别人不一样，去兼职送外卖。

在别人看来，一个大学生兼职送外卖和家境有莫大的关系，送外卖又辛苦又奔波，还要受坏脾气的顾客白眼和辱骂，不是因为抽成多，没人愿意干这个——

事实上顾书贤家里不仅不穷，甚至可以说是个隐藏富豪。他所居住的地方附近是自然保护区，已经被开发做旅游景点，而他家在当地有座山，又在旅游景点旁开了个家庭式旅馆，真正意义上达到了“家中有矿吃穿不愁”的境界。

原本他也没有多想赚钱，只是觉得大学生活除了读书就是闲逛太无趣，机缘巧合下看到求兼职的广告，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就去了，没想到做着做着还挺有意思。

刁钻麻烦的客人有不少，有些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是骂，有些自视甚高不把外卖员当人看，也有心思比较细腻（不过是个好听点的说法），看到他就对他各种盘问的，总之什么样的人都有。

所以他纯粹是觉得能见到各式各样的人很有趣。

顾书贤在同行里也算得上口碑比较好的，一是他不爱抢单，二是他喜欢找那些留言稀奇古怪的客人，极大程度上为身边生活所迫、不能出纰漏的养家糊口人士拆除炸弹，他们见到顾书贤对他十分客气关照，只要他开口，同僚们。

比如，前阵子就让他碰着一个留言要四十包番茄酱的客人。

番茄酱是赠品，送给客人无可厚非，但一下子讨要四十包，倒是光明正大厚颜无耻来占便宜的。

俗称没教养。

连去超市花个钱买瓶番茄酱都不乐意，非得在这种事儿上抠门，这让顾书贤格外有兴趣见识见识。

开门的是个看起来打扮挺精致的——大叔。

嗯，大叔。

本来他拿了就要进屋，被顾书贤特地叫住，在家门口检查餐品是否齐全，这一查，后果可想而知。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不好的，他因为没有送去四十包番茄酱被客人破口大骂十来分钟，还向公司举报了他扣了他的分，给了他十分恶劣的评价，把所有事实倒着写。

这种投诉就是他自找的。

顾书贤不在意，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本以为比较刁钻刻薄不讲理的客人一定会有某种共同点，久而久之，他觉得是自己太想当然。

单单从外表，是无法分辨一个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的。

衣着光鲜靓丽的人也可能为了多付几毛钱配送费而纠缠上一个月，和蔼可亲的老人中也有会为了一根烂菜叶颠倒是非的，看上去凶神恶煞的人中也有理解意外状况、完全不介意改单的豁达之人。

多有趣。

世界上有那么多种动物利用自然作为生存的伪装，而人类的伪装却起不到多大保护效果，更多时候，是以为有用、在他人看来毫无用处的自我满足。

自欺欺人。

顾书贤觉得，会靠送外卖来丰富生活的人也就只有他这种奇葩了。

?

不过最近让他觉得最有趣的是附近小区里居住的大学生。

顾书贤的接单商家挨得都比较近，时间久了店家和外卖员都熟络起来，他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顾客。

是个大学生。

无论他在哪一家店下单，备注里一定会写一句少放盐或者不放盐，最有意思的是干脆让店家别放调味料，直接煮熟了就送过去。而且大学生永远都会加上一条：送到5-3室门口。

不亲自送到手上，而是送到隔壁门口？

这种单子老板们大多不乐意，顶多少加点佐料，啥都不放一点都不好吃，这不是砸自家招牌么。

这个大学生从来没有因为味道不好而投诉，在这一片也算是标新立异了。

顾书贤旁观了很久，等一次看到那熟悉的电话号码下单瓦罐汤时终于忍不住上前接单，他长久以来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小顾，你要送这单啊。”

刚送完餐回来，摘下头盔透气的大叔瞄到他手里的袋子，闻了闻。

“嗯，没错，十一栋楼上那个大学生的。”

“这您都能闻得出？”顾书贤笑了起来。

“那当然，我跟你说啊，这大学生可有意思了，每次点的东西都啥味道没有。”

看来他也是个隐形名人。

“人怎么样？”

“挺普通的一大学生，太好说话了。有一次我送黄焖鸡米饭的单去他家，他下单的汤卖完了，给他打电话怎么都打不通，老板只得临时换汤。那天还下雨，前后折腾有一个半小时才送到，我以为这是要臭骂我一顿呢，没想到听完我解释还一个劲谢谢我，你别说，我干这行到现在，这么好脾气的人，不多。”

听上去没什么特别的，顾书贤的兴趣指数下降。

“对了，他家这次的送餐地址是什么？”

顾书贤把打印凭条拿给大叔看，大叔看完笑了——

xxx小区26号5楼5-3.5室。

“这门牌号有什么问题吗？”

“你啊，送去了就知道了。”

大叔不像是等着看好戏，倒像希望他亲自体验一把这趟送餐旅程。

那小区还算好找，这一带老房子多，那个小区的房子算新的，普遍比周围的房屋稍稍高出一截。

顾书贤很顺利地来到小区门口，通过安检找到那栋居民楼。

没什么特别的。

他在心里嘀咕两句，停好车三两步跑到防盗门门口。

这下他终于知道哪儿不对劲。

一般的门户号码都是整数，比如1-1、101、a01这种，从来没有过小数点的。

这5楼5-3.5室是什么情况？

顾书贤抬起的食指在数字盘上徘徊许久，无论怎么看都没有3.5这种尴尬的数字。

这大学生留错地址了？

不对啊，从那大叔的态度来看，这餐不可能送不到，而且听上去每次留的地址都会不太一样？

地址有微妙变化的情况下还能次次把餐送到。

顾书贤突然感觉自己掉进一场猜谜游戏中。

虽然写着送到隔壁门口，但……

还是想见见是什么样的人啊。

总之先给大学生打个电话。

他拨通凭条上的手机号码，接电话的是个声音比较稚嫩的男孩子。

【您好。】

彬彬有礼，使用敬语。

那语气平稳有力，听上去非常有教养。

“您好。”顾书贤也忍不住使用礼貌用语，“请问您这里是xxx小区26号5楼5-3.5室吗？”

【正是，请问您是？】

“是这样，刚才您在我们这儿点了瓦罐汤，我现在在您们家楼下，但是……”

【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等他把话说完，电话里的男孩子立刻了然地说道，【唔错唔错，请您稍等。】

楼下的门锁啪地打开。

挂电话前顾书贤听到那男孩子嘀咕一句“没想到如此之快”。

这说话方式还真有意思。

他三步并两步跑上楼，等来到五楼后，第二个尴尬的事出现了。

顾书贤看着门上刻着的门牌号找那微妙的门户数字，不出意料，5-3室的下一间就是5-4室。

这客人也太爱闹了点。

顾书贤把这一层楼走了两个来回，他确定没有5-3.5室这种前所未有的门牌号。

于是他再次拨通电话。

【喂？】

接电话的还是那个男孩子。

“喂？我已经到五楼了，您家在哪儿啊？”

【要说在哪……就在这啊。】

“别开玩笑了，我这层楼都走一遍了，根本就没有3.5室。”

【怎会。】

电话里隐约传来小孩子嬉闹的声音，就在顾书贤朝楼梯口走去时，身后传来开门的动静，他回头，看到红色的居民大门被打开，一个穿着衬衫和毛线马甲的矮个子少年拿着手机朝他招手。

“这里。”

顾书贤一愣，居然还真的有5-3.5室。

还是红色的门。

刚才怎么就没看到。

“您好，这是您的餐，请您查看一下。”

见到真人原来是个看起来非常有教养的男孩子，顾书贤有些发愣。

男孩子蹲下，打开塑胶袋，把每样东西拿出来看了一遍，又放进袋子里。

“非常感谢。”他说。

“呃……不客气。您没什么问题吗？”

男孩子疑惑地问：“什么问题？”

“就是……”

顾书贤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老板可能调味料放得多了些。”

男孩眨眨眼，随后淡淡地笑了。

“无妨。”

无妨？这是这个年纪的男生日常生活中会使用的字眼吗？

“但是您要求的是少盐少料。”

“仅仅是个人口味，偶尔换换也不错。”

男孩子再次对顾书贤道了谢，等他离开后轻轻合上门。

顾书贤有些懵。

的确很好说话，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太对。

他折了回去，意外地没看到那扇红色的房门。

这下他更糊涂了，盯着5-3和5-4看了很久，脚下的位置没错，的确是在这一块，怎么门就凭空消失了。

正当他琢磨不透时，5-3室的门被打开，一个身材瘦长的女孩看到他一愣。

“你是谁？”

“我……”顾书贤有点尴尬地说，“我送外卖的，刚才给住在这的大学生送餐……”

“啊，瓦罐汤呀。”

“对啊。”

“我们已经在吃了，有什么问题吗？”

顾书贤微张着嘴。

这明明是5-3室，他绝对没有记忆错乱，送餐地址写的是5-3.5室，怎么这个女孩子却说餐已经送到。

正当他疑惑不解时，刚才接餐的男孩子出现在她身后，他一眼就认出顾书贤。

“您是刚才的……”

顾书贤恍然大悟，也许真的是自己搞错了也说不定。

“不好意思啊，老板那的优惠券我刚才忘记给了。”他顺手从口袋里掏出折扣券递过去，男孩双手接住，十分礼貌地对他笑着点头。

“有劳。”

“你……你住这儿？”

女孩的脸上明显地有些尴尬，男孩只是笑而不答。

这问题问的，人家真住这儿也跟他没半毛线关系啊。

顾书贤窘迫地道了别，茫然地走下楼。

那大叔说的没错，这次送餐真的让他摸不着头脑。完全看不出这大学生是什么样的类型。

有机会的话，下次再来给他送餐吧，说不定能够看出点新名堂。

?

等关上门，隗安宁瘪着嘴回到茶几边，烠已经开始喝自己盛好的瓦罐汤。

“那外卖员不是说味道重了，你还喝得下？”

“无妨无妨，偶尔换换口味也很不错。”

隗安宁嚼着菜问：“我说烠，你为什么不把送餐地址直接填我家，还写个送到隔壁门口的备注。”

“嗯？”

“总是这样会引起误会的，没被人发现异样是运气好，万一被看到，人家觉得这里是鬼楼，那样就没人敢再送餐啦。”

烠笑着说：“在尚且不认识汝时，吾便是这样做的。”

隗安宁睁大眼：“真的吗？我怎么从来没看到家门口有放着没人吃的外卖。”

“吾多是午后下单。”

那个时候她一般都在学校上课。

隗安宁说：“本来还以为你对现代生活一窍不通呢，没想到还有手机，还会点外卖。”

“生活所需罢了。”

烠又咽下一口汤，长长地舒口气。

“现在认识我，改成我家地址不就好了。”

“嗯——吾不知如何操作。”

“怎么会，地址不是你输入的吗？”

烠笑着摇摇头：“那是灿鲤与灯鹿的功劳。”

?

当下一次顾书贤再看到这家的单子时，他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xxx小区二十六号五杠三又二分之一室。

全汉字。

明显就是同一个人啊，还换一种写法。

写地址的人用不来进阶的输入法，打不出二分之一符号。

顾书贤觉得这个大学生有意思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