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终章
作者:棠时      更新:2019-07-29 05:19      字数:3462

修斓目眦欲裂,他跪倒在海面上,膝盖之下蔓延出千丈寒冰,他绝望地哭嚎起来,那是他孤注一掷的希望,是他择定的主君,那翻天的血雨染红了妄海潮的海水,将三千年前那个场景重现,让他几乎目盲,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东西,只有满目的血红之色,亦是他的心魔。

对不起了修斓,我只是,不想被选择。如果一个人的命运只是被选择,那么也太难过了。

一只白色巨鸟不知从何处飞出,长唳一声,将朱棠不断坠落的身体接住,飞到了岸边,竟然是季竹尘从前养的那只重明鸟韶霭。

季竹尘从天而降,弃了剑,不顾朱棠浑身的血,将她抱进怀中,从前韶霭与朱棠还有诸多不合,韶霭记着被拔毛的仇怨,一人一鸟几乎见面就掐,如今却也生出一些悲伤的情绪,喉咙中发出短促的鸣叫声,像是在哭。

那个怀抱真的很温暖,让人忍不住想一直沉沦下去,朱棠的视线开始模糊,她看不清将她抱住的人是谁,便伸出虚弱的手去摸。季竹尘扶着那只手,按在自己脸上,颤抖着道:“小棠,是我,我来了,是我啊!”

朱棠放下了心,喃喃道:“对不起啊,要让你难过了。”

“不,我跟你一起,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离开!”季竹尘反而平静下来,反正他时日无多,百日之期一到,他原本也是要死的。

朱棠的眉心凝聚出一团碧色的光芒,飘散出来,季竹尘伸手去接,那团光晕却渗入他的身体然后不见了,与此同时,他看到自己的白发慢慢变回了黑色,近乎枯竭的灵脉重新丰盈,就连被神器反噬的不可逆转的伤都开始恢复。

这是什么力量?

朱棠笑得眯起了眼睛,鲜血像是已经流尽了,她的脸庞呈现出玉澈原本的玉色。

“对不起......我后悔了,只是......你要活下去。”

那是风禹芜华,是她与枫琊帝姬交易的唯一要求。她什么都不要,只要枫琊帝姬交出风禹芜华。

“风禹芜华,见风而长,世人将这种力量称之为永生,其实诸多谬误,只要是人,便不可能长生不死。”那时的仲兰茵在蜃语楼上如是说道。

那时的朱棠笑道:“无妨,我只要他活得比你更长。”

她的所作所为已经付出代价,她的爱人将活在这个世间,她心愿已了,再无牵挂。

朱棠的身体化作了一捧星光,从季竹尘的指间坠落,消散,不知去往何处,也不知如何寻觅。

季竹尘定定跪在原地,忽然失声痛哭。

他从来不曾想过,那个垂着一双细白脚腕,坐在檐角,对着他笑的女子,所说的那一句“再见”,竟然会成永别。他身败名裂,痛失所爱,却还要背负那名为“苍生”的沉重担子,仿佛泰山压顶,让他喘不过气,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朱棠已死,天魔那遗失的一魄终于回到原本它应该在的地方,补全了季竹尘原本缺失的命格,也带给他一部分原本不属于他的记忆,朱棠到底瞒了他什么,他已经猜到了,他不怪朱棠的残忍,甚至如果交换身份,他会做出和朱棠一样的选择,可是理解不代表可以承受,对于独活世间的季竹尘来说,不过是徒添痛苦罢了。

修斓望着朱棠命魂消失的地方,反而异常平静,如今天魔归位,他也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如愿以偿,可是他却很难过,他对季竹尘说道:“你不配成为他。”

魔界水土中的水镜芜华并未消失,朱棠的命魂炼化了水镜芜华,她的命魂散落在魔界,滋养魔界众生。

仲兰茵站在季竹尘面前,用颤抖的声音道:“兄长,你回来了。”

季竹尘看了仲兰茵一眼,露出了一个凄然的笑容,然后将她推开,道:“师姐,你认错人了。”

“兄长,我是枫琊啊!”时隔千年,她终于重新以这个名字面对世间,不由得泪流满面。

“可我,不是枫琅。”

他的眼神空洞,带着脚上的镣铐,踉跄着走远了,这镣铐解下虽然轻而易举,可是他心中的枷锁将禁锢他一生。

从此人间河清海晏,所有人都以为天魔死了,再也不会归来。

也有人说,折棠君死去的时候,也使用了血雨琉璃禁术,沾染她的血,将会被诅咒,只不过没有证据,吵闹了几天也就无人在意了。

只有季竹尘知道,那确实是一个诅咒,只关于他一个人的诅咒,名为“孤独”。

折棠君的那把绯衣剑消失了,有人说那把剑不染杀伐之气,却出生即弑主,是一把不详之剑,注定不是凡间之物,妄海潮之战结束后,便有神使降临人间,将此剑镇压在了神界,倒是最好的归宿。

匆匆人世数十年,转眼云烟过眼,曾经的传奇都已经结束了。

枫琊帝姬回到了永生之地,遵守着她与朱棠的承诺,从此再不踏入人世半步。仙门百家元气大伤,正是年轻一代大展身手展现宏图伟略的时候,只不过那就是另一段传奇了。

万里之遥的碧落黄泉之海上,鲛姬对月吟歌,她额头上的梦湾之鳞映着月华,叠云髻上一株红珊瑚熠熠生辉,多年以前,她因犯禁被囚,却因事出有因,族人对她多加照料,如今囚期已满,她得了自由,托族中的人间行走打听折棠君的消息,得到的却是一柄绯衣剑,还有那物归原主的梦湾之鳞。

“折棠君呢?她不来看我吗?”她急切地问道。

“折棠君已经殒身于妄海潮了。”

她等了那么久,等来的就只有这样一句简短的话,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便判定了结局。

圆润的泪珠落在水中,凝固成明珠,她从族中收藏的人间典籍中看来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谱了鲛族的曲子,原本想等她来唱给她听,却终究只能对着月亮而歌了。

后来过去了很久很久,鲛姬已经成了鲛姬婆婆,年幼的小鲛人们缠着她,要听她唱歌,还要听她讲折棠君的故事。

“婆婆,折棠君长的很美吗?”

“是啊,她很美。”

“比婆婆您年轻时还美吗?”

鲛姬眯起眼睛,脑海中又响起了“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歌谣,道:“她和别人都不一样,她的眼睛中有光......那是哪怕黄泉千丈,九地之下,亦不会湮灭的光芒......”

神域不同于人世,人世百年倥偬,便换了一番天地,曾经的传奇将会被遗忘,曾经会被风沙淹没,仅仅成为“曾经”。

当年的大战已经成了泛黄的书卷旧闻,懵懂稚子已经长大,曾经的少年鬓生白发,又是一年冬去春来,昔日的英雄豪杰已经不知道在何处成为一捧黄沙。

没有人知道季竹尘去了哪里,但是有人说曾在魔界看到一个负剑的白衣道人,魔界如今已经不再荒凉恶劣,水草丰美良田千顷,魔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渐渐抛弃了茹毛饮血杀伐争夺的生活,俨然是另一个人间。

“瞧一瞧看一看啊!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街头卖艺的汉子吆喝声嘹亮,很快便有一群人围了过去,锣鼓便热热闹闹地敲开了。

却有一人从繁华中走过,影子在青石板路上被拖得悠长,左右有嘻嘻哈哈的魔族幼童笑着跑过,有个穿着碎花袄的小女孩从那白衣道人身边擦身而过,眉眼如画,恍惚间像是故人。

可惜却不是她。

魔界如今最繁华的城池便是夜浮城了,据说那是曾经将魔界统一的大魔君折棠君居住过的地方,从城中的最高处望过去,能看到山顶上夜浮间那座黑铁宫殿,城主修斓已经在那里闭关很久了,有人说他闭关是因为心魔缠身,还有人说他已经堪破执念,还有人说他只是年岁已高,众说纷纭,也没个具体结论。

一生荣辱,功过是非,在尘世安宁之后,都将由人去说。

夜浮间依旧是常年落雪,那个名叫枫珏的小骷髅依旧重复着日复一日的掌灯,负剑的白衣道人走进了夜浮间大殿,问枫珏:“你是在等她回来吗?”

枫珏闷闷地回答:“她不会回来了。”

“那你在干什么?”

“我在等她回来。”那个小骷髅用袖子努力地擦拭着烛台,将那金烛台上的烟灰都擦拭干净,仿佛随时都准备迎接他要等的人,即使他知道,他要迎接的人不会回来了。

季竹尘忽然了悟,大笑着走出门去。朱棠是他的魔引,可是他并未一念成魔,他走过山川大河,来到这泱泱魔界,看繁花似锦日升月沉,这浩瀚无垠的星空下,大地是她,山川是她,河流是她,飞雪是她,魔族大地,她无处不在,亦从未离去。

有人觥筹交错,彻夜笙歌,有人挚友两三,棋子落灯花,只有他来时一人,去时亦是一人,他负着长剑,旁人只知他爱穿白衣,却无人知他姓名。

离去时,璀璨的烟火在夜浮城的上空绽开,此起彼伏,季竹尘下意识回过身去,舒朗的夜空中碎开万千星辰,伸手去抓时,刹那的绚烂却从指缝溜走,然后化成了冰冷的尘埃。

不知是何人在高楼之上长笛吹彻,悠然的笛声回荡在冷冷月色中,又不知是哪里的歌声飘了过来。

“相对惟顷刻,莫倚高楼,楼高风也休,万事莫强求......我寄人间苍茫,勿忘君之白首,我寄胭脂未老,勿忘相思成愁......”#####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陪伴,《染折棠》终于完结了,断断续续写了这么久,作者也收获了很多,希望新的征程我们依然能够相聚!谢谢大家的肯定和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