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折棠君点绛绯衣剑
作者:棠时      更新:2019-07-29 05:19      字数:3039

那暗无天日的地下剑池,却别有一番天地,依稀可见蓬莱府铸剑炼器一脉鼎盛时期的模样,荒芜了百年不曾使用过,如今重开,倒也不耽误使用,对于这荒废的铸剑池来说也算是一桩幸事,火光冲天,似与星子争辉,走近蜃语楼十丈,便能感觉到那从地底传来的炽烈的温度。

青城果真不愧是昔日鼎负盛名的天才铸剑大师,他成功将祈景剑,浮天沧海三把利刃熔铸,成为一把剑,名剑将成,青城曾经派人问询过朱棠,要给这把剑取什么名字,朱棠想了一下,吐出了两个字:绯衣。

倒也不是什么深思熟虑花了心思的名字,只是想到了,便随口说了出来。

绯衣剑,听起来太过柔婉,像是绵绵的细雨夹杂着落红成泥,有那么一些说不清的婉约诗意,不如浮天沧海气势庞大,也不如祈景庄重严肃,青城直皱眉头,觉得作为一把兵器来讲,缺少了些杀伐之气,朱棠却看着青城手中那还未完成的剑身,坚定地定下了“绯衣”作为名字。

绯衣,折棠,倒也衬她。

那剑锋淬了火,淡红色的光彩却像是染在了剑身上一样,无端有了些血腥气,像是曾经这三把神兵上的血都凝固在了新的剑刃上一般,青城本来觉得,这样的不世神兵,应当有个狂霸酷拽让人过目不忘的名字,绯衣实在是过于普通了,后来一想,绝世神兵靠的是本事,又不是名字,世间至柔亦可克刚,自己这种想法还是流于浅表了,不如折棠君深谋远虑。

有道是名剑藏锋,哪有绝世高手一出场就高声嚷嚷“我很厉害”的?

思前想后便将自己说服了,老老实实将“绯衣”两个篆字铸在了那绯色如落花的剑身上。

清风盈袖不觉香,血色亦成落海棠。

这一日的蓬莱,未免有些过于太平,总是让人心神不宁,朱棠沿着楼梯,走到了蜃语楼的顶层,果不其然,看见那里站着一个人,不知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

“你来干什么?”朱棠不客气地道。

“来给你递战书。”仲兰茵将一封信笺掷了过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折棠君,你风头太过了。”

朱棠打开信笺,匆匆扫了一眼,哼道:“又是妄海潮?”

在三千芥子中,她约战仙门百家于妄海潮,却无一人敢来,如今却是仙门百家主动约战,看来比芥子幻境中还是多了些血性,也不算是一无是处。

“如今你倒成了正派的领头人,难道就不怕身份败露吗?”朱棠冷笑着道。

“你自然是可以揭穿我的身份,那揭穿之后呢?你到现在都瞒着阿尘,又是为什么呢?”仲兰茵道。

朱棠平静地看着仲兰茵,这个女人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小帝姬,她活了三千年,早就精得像只老狐狸,将别人都揣摩得通透,她很清楚,朱棠到现在都隐瞒着天魔转世一事,是为了什么。

季竹尘一直以来都以名门正派自居,若是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怕会无法接受,朱棠虽然想让他痛苦,却不想让他因为此事而痛苦。

“你还真是不讲道理。”朱棠叹息道。

“折棠君,我是个疯子,你总不至于天真到要和一个疯子讲道理。”

仲兰茵站在那占星台前,伸手一拂,便是万千星光璀璨,她意气风发,仿佛横刀立马,恣意疆场的那个小帝姬又回来了,她道:“我以蓝芷之名,创立蓬莱府,用三千年时间来创立蜃语楼,自然不会什么都不做,我总不能寄希望于侥幸。”

仲兰茵取出一枚精致的珠子,珠芯跳动着银色的火焰,那才是真正的煌珠。

然后将那颗珠子在朱棠的面前捏得粉碎,那粉末扑簌簌地落下来,在仲兰茵的手上还散发着荧光,然后随风吹散了。

这局棋,不仅是弃车保帅,还是李代桃僵。

占星台的星盘上,无数银光亮起,颤颤巍巍地浮动着,那是浩瀚星河中原大地,四季变幻顺序更迭,然而星相却忽然颠覆,血色如同鬼怪,将那纯净的星盘缓缓吞噬,仲兰茵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残忍的快意,回忆起往事,道:

“我当年诅咒世人,兄长不曾责怪于我,却在妄海潮自爆元神,布下血雨琉璃影一术,来压制我对于世人的诅咒。”仲兰茵轻轻摇头:“我那个哥哥,总是这样,世人无情无义,他又何必心生怜悯!”

原来天魔血与血雨琉璃影的真相竟然是这般!一时之间朱棠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枫琊帝姬是施术之人,她必然有血咒的解法,在天魔殒身之后,永生之地失去心血供养,恰好时机成熟帝姬复生,她可以顺遂天魔的心意,解除血咒,可是她没有去解,而是让血雨琉璃影留了下来。

“折棠君,你入魔是因为季竹尘,阿尘他就是你的魔引,你可知道,你也将是阿尘的魔引?”仲兰茵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到了季竹尘身上。

一听到季竹尘的名字,朱棠的心中骤然一紧,似乎知道了仲兰茵要干什么。

想到了白日里看到的,那个拖着镣铐推开窗的白衣男子,朱棠心中痛得发涩。“季竹尘不会入魔的。”她斩钉截铁地道。

“我知道。”仲兰茵微笑着道:“但是天魔有着不得不归来的理由。”

如果天魔一直不归来,血雨琉璃影将会消散,帝姬血咒将会强势起来,压过天魔血,造成新的一轮人间浩劫。

她这是在给这个世间施加压力。

“想必,你也不想让他死吧?折棠君,我们的目的殊途同归。”仲兰茵的眸中闪着狡黠的光芒,深不可测。

“或者,你可以想想天下人。”

整个蓬莱府,仲兰茵来去自如,如出入无人之境,朱棠拦不住她,也不想拦,她站在蜃语楼的最高处,抬眼便可以看到天空中那颗红色的星星,越发耀眼。

她抚摸着星盘,像是在触摸着宿命。

百家约战妄海潮的时间定在九日之后,如此仓促,她心未安定,剑未铸成。

可是有些事注定由不得她来选,或者是命运从一开始就没有给她注定一个好的归宿。

一切都无可挽回地滑落向崩坏的深渊。

又或者,崩坏的不是她,而是这个世界。她像是一个溺水之人,想要打破这个世界的规则,就如同在芥子中那样,来换取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

而不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开始,推向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结束。

夜中的露水打湿了窗,梨花摇落了一地的香雪,似乎有人踏着满地香软而来,却没有留下足迹。

碧瓦飞甍,清风迟缓,季竹尘伏在案边睡着了,像是与人有约,夜深人不至,灯花悄落,小憩一会。那张面庞俊朗清逸,睡着了也是十分俊美的。

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眉眼,感受到睫毛的颤动,便迅速收回了手,只是静静地看着,苍山洱海的样子。

那微微皱起的眉头,又是在做着什么梦?

风吹开帷幕重重,像极了那年在夜浮间,红烛高照,红妆璀璨,金步瑶掩映下,相对而立的二人手牵着手,也是在那样的风帘朱色中,许下了一生的约定。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再或者,犹如初见那年的杏花小巷,穿着花布袄的小女孩天真执拗地扬起脸,道:“旁人怎么看我关我何事?我只要随心而动,无愧于心便可。”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小小的手扯住他的衣袖,一双大而明亮,犹如清潭一样的眼睛看着他,祈求他:“仙人,你做我的师父吧!”

人生若只如初见啊......

季竹尘感觉到似乎有人曾经来过,湿润的气息如同清爽的发丝拂过脸庞,半梦半醒朦朦胧胧,仿佛朝露幻影,破灭无痕。

醒来后见一朵海棠花静静卧在肩头,娇艳地吐着花蕊,将他那一身如雪的白衣都染上了一些艳色,他拈起那朵海棠,向窗外一望,只看见了一个远去的背影。

那一刻,心中万千滋味涌上心头,想重新开始,抑或想要强求一段结果,执念扎根深重,再也难以超脱自我。

他们都已经不再年少,答案不需要问,便已经在心中,各自的肩上已经背负了太多,没有波澜壮阔轰轰烈烈,不需要声嘶力竭,那样不体面地去询问对方心意,却终究是一点意难平。

这百日余生,他又何尝不是舍不得,何尝不是一晌贪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