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青城铸剑一剑倾城
作者:棠时      更新:2019-07-29 05:19      字数:3612

“父皇!!!”少年人的悲怆突如其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这一切。

韩臻从马上摔了下来,甩开文武百官的阻拦,一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锦衣玉食的皇子此刻跪在地上,双手抓满了泥土,正在绝望地哭嚎。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啊?

他寻找母亲而来,结果看到自己的母亲,将利刃刺进了自己父亲的胸口。他想问母亲为什么,可是能发出来的只有无意义的嘶吼声。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如此变故。

慕尚看着自己的儿子,柔声道:“臻儿,过来。”

韩臻懵懵懂懂,扑倒在慕尚的怀中,哭泣着:“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怎么了!”

文武百官寒声喝道:“妖女,放开太子!还不快捉拿刺驾的妖女!”

沐铮道:“我看谁敢!”他提剑挡在了慕尚的身前,道:“她毕竟是皇后!”

他恨恨地望向慕尚,他虽然恼恨慕尚杀了韩兼邺,心中却牢牢记着韩兼邺的吩咐,怒声向文武百官道:“你们忘了陛下临终的话吗?他不怪皇后,你们谁敢违背陛下的话!”

慕尚抱着自己的孩子,捧着他的脸,像是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刻在脑海中一般,周围侍卫与百官的眼神或惊恐或仇恨,由着她环视一周,然后重新将目光放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这个孩子,毕竟是她怀胎十月所生,就算与孩子的父亲有着血海深仇,孩子也是无辜的,她对这个孩子倾注过爱,这个孩子是她在这深宫中唯一的牵绊。

韩兼邺并无别的子嗣,也没有兄弟,臻儿就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

自己又怎么能拖累他呢?一个即将成为皇帝的人,不需要身为罪人的母亲。

“臻儿......”她柔声唤道。

“母后,您说......”韩臻抽泣着。

“以后,你一定要当个好皇帝。”慕尚叮嘱着,像是以往教导孩子时叮嘱过无数次的那样。

只是这一次不同,温热的鲜血喷溅在韩臻的脸上,他伏在母亲的怀抱中低头看着母亲胸口上的那把匕首,感受着那血一点一点凉了下去,他的母后,笑起来真的很美,只是这种美丽,最终成了他这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慕尚倒在地上,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抬起了手指,将耳朵上的虫羽耳坠摘了下来,她年少时倾慕过的人,终于还是放下了,她匍匐在地上,手指向前探去,然后握住了韩兼邺的手。

“你不去看看她么?”朱棠站在城墙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忽然开口问修斓道。

“你不是也没有阻止她么?”修斓笑道。

朱棠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真的没有心,怎么这种时候还笑得如此灿烂,就仿佛生命的逝去不过是一场日落云散一样,再平常不过。

朱棠拿到了听乾剑,一掌将剑身劈断,烈火一般灼热的灵气飘散出来,在她的手中结成一个灵力光球,透过那炽热火光,她却看到了一片寒凉。

她与慕尚说不上太熟,但曾经也曾共用一个身体度过并不短暂的一段岁月。

如今慕尚也死去,昭示着她最怀恋的那段时光,最终还是以一种无法挽回的方式,烟消云散了。

回到了蓬莱之后,朱棠派人重开了铸剑池,火光冲天,仿佛要将夜空的星子都熔铸烧化,断掉的祈景剑被灵光包裹,悬在铸剑池上空,阴暗腐朽的剑冢中,一柄已经融化半边的长刀怒意滔天嗡鸣不止,另一柄完好的长刀锋刃犹存,这两把刀如今被缚乾坤所困,无法作祟,朱棠站在铸剑池前,头也不回,问身后之人:“你当真决定了?”

那人向前一步,手脚上的镣铐便有人为他除去,他活动了一下手腕,道:“我可以为你重铸兵刃,希望你也能遵守承诺,放过青岑。”

朱棠点点头,道:“我折棠君从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她转身,看着青城那张坚毅俊朗的面容,道:“你为何不肯告诉青岑?”

青城摇了摇头,不肯回答。其实他不说,朱棠也是能够猜到的,青城和青岑兄妹幼年曾机缘巧合得到风禹芜华的碎片,然而他们却无法将这股力量控制,在近百年的时间里,青城和青岑都无法长大,这种接近永生的力量对他们来说是祸非福,直到遇到了仲兰茵。

这个世上,只有完全炼化了风禹芜华,得到了永生之力的仲兰茵,才有能力操控风禹芜华,将青城与青岑体内的风禹芜华碎片取出。

在那之后,青城拜入了沧山岭,将幼妹青岑交给仲兰茵照料。

再后来,在炼器一门上颇有天赋,已经成为了铸剑大师的青城被人发现身上残留着风禹芜华的力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为了不让贪图永生之力的人追查到自己的幼妹,青城只能离开了沧山岭,从此隐姓埋名做了个落魄游侠。

“那么,便有劳青城大师了。”火刃芜华从朱棠的指尖漂浮起来,荒废了千百年的铸剑池燃起了熊熊的火焰,这世间,古往今来的铸剑大师虽然不多,却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拿到火刃芜华,铸魔君之器。

青城的脸上映着火光,那种落魄萧瑟的神情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朝圣一般的庄严,他很清楚,铸成此器,他的名字将会留在炼器史上,成为当之无愧的铸剑大师,那时后人对他是褒是贬,也与他无关了。

抛却道义,抛却利益,抛却立场,铸成一把惊世神器,对于铸剑师来说,是无法拒绝的一种诱惑。

折棠君重开蜃语楼铸剑池,要将浮天沧海重铸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个消息像阴云一样笼罩在仙门的上空。

一旦铸成,折棠君的实力将更上一层楼,那么普天之下更没有谁能够成为她的敌手了。

仙门结成了百家联盟,一边训练军队,一边训练死士,往往这边战场还没清理干净,新的一轮刺杀便开始了,数不清的人前仆后继想要暗杀折棠君,可是折棠君依然活得好好的,反而是死在折棠君手中的人越来越多。

朱棠已经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杀戮已经让她麻木,与仙门百家的这血海深仇,注定是无法消解了。

朱棠卧在魔君殿中的美人靠上,身上盖着轻裘,却露出玉色的脚踝,她重新布置了蓬莱府外面的海天结界。这些天一波一波的刺客让她有些烦了,既然是暗杀,那便设个门槛,能者居之,先破了海天结界再谈你死我活的问题。

距离她攻下蓬莱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的时间,最早悬挂在山门前的尸体已经风干,季竹尘一日不来,她便杀一人的誓言历历在目,让她不禁焦躁起来,难道季竹尘真的要等她将蓬莱的人都杀光才会出现吗?

帷幔垂下来,像是云气飘渺,然后被定格在这方寸之间,烛台上火光一点,摇摇晃晃,时不时跳动一下,映得她纤细的脚踝越发白净,枫珏跪在一旁,正在给蜡烛剪焦掉的烛芯。

烛芯被剪掉后,烛火便稳定了很多,烛泪流淌下来,落在金烛台上,枫珏便用枯瘦的小手刮蹭下去。

“枫珏,歇一歇吧。”朱棠道。

“枫珏只是想为大人多做一些事罢了。”披着黑色斗篷的小骷髅跪伏在地上,他不善武力,也不识字,甚至也不好看,只能将自己藏起来,在黑暗中做一些掌灯沏茶这样的小事。

朱棠左右闲来无事,便想跟这个小骷髅聊聊天,道:“枫珏,你很希望枫琅太子回来吗?”

她本以为枫珏会回答“是”,或者怕激怒她,违心地说上一句“不是”,没想到枫珏摇了摇头,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道:“枫琅哥哥不会回来了。”

换句话说,就算回来了,那个人也不是他要等的枫琅兄长。

曾与天魔有过交集的那些人,有人清醒,有人执迷,执迷者不悟,清醒者入了另一魔障,只有这小骷髅看得最是通透,可是他过得也不快乐。

朱棠长叹一声,不禁回想起当年她求取破红尘时,在神域中,那护泉幻兽朱雀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你将成为一个劫难,你将踏着尸骸与鲜血,无人爱你,你将为你的所作所为献祭,到最后一无所有。”

这样的话,不知是诅咒,还是一语成谶。

朱棠扶着额头,蹙起纤长的眉,眼底血色泛涌,已经是是心魔侵蚀入体的先兆。

无人爱你......到最后一无所有......

就算是她咎由自取,到底也是意难平,是苍天逼她至此,她又如何能够心甘情愿,她的爱人,朋友,所有在意她的人,在她的心魔中尽数化为尸骸,堆在她的王座下,不会有人再用“无敌少侠”作为署名给她写信,也再不会有人握着她的手将她带出泥沼。

她将越陷越深,直至窒息,无人来救赎,地狱也不过如此,倒不如在三千芥子中自欺欺人地了此余生。

“小棠儿,别哭啊。”

修斓蹲在朱棠身边,用袖子将朱棠脸上的泪痕尽数擦去,温声道:“谁说无人爱你,无人牵挂你的?”

朱棠从心魔中惊醒,一看是修斓,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将脸别到一边,嘴硬道:“我才没哭。”

修斓的手中托着一片流光溢彩的鳞片,是鲛人额头上的梦湾之鳞,修斓将那鳞片放在朱棠手中,道:“你所失去的东西,必然会用另一种方式回到你的身边。”

“这是......鲛姬族长......”

“小棠儿,你不可以堕落下去,除了我,也有别的人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在等你,等这边的事情了结了,我带你去碧落黄泉之海散散心如何?”修斓的目光映着烛火,看起来多了几分真诚,朱棠看着那梦湾之鳞半晌,道:“我问心有愧。”

她自然是知道梦湾之鳞对于鲛人来说有多么重要,道:“这鳞片,应当还给她才是。”

修斓也知道,这梦湾之鳞如今已经无法修补朱棠那千疮百孔破碎不堪的心了,在深渊中不断下落的人,归宿只有一个,暂时的救赎都只不过是将她推向更深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