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本座不过是个庸人
作者:棠时      更新:2019-07-29 05:19      字数:3855

湖州蒋家的家主失踪了,外界流言纷纷,都在猜测蒋家家主失踪与夜浮间有关。

曾经有人看到蒋家家主蒋笛出现在夜浮间附近,从此再无音信。

朱棠坐在夜浮间大殿中,灯火晦暗,她的指尖萦绕着一只纸鹤,落款是无敌少侠。

这封信的内容,是蒋笛约她相见。蒋笛确实在失踪之前来过夜浮间,二人彻夜长谈,吵了一架,然后不欢而散,这让朱棠很是气闷。

曾经无话不谈的好友,在分道扬镳之后,再见的每一面似乎都是在吵架。

作为仙门中少见的女家主,蒋笛的样子比十年前成熟了不少,衣饰简单步履沉稳,举手投足间颇有其师仲兰茵的风范,不过分引人注目,却也难以让人忽视,像是连绵不绝的山峰,非等闲可移。

坐镇家族,不需要事事亲历亲为,也不能随心所欲游玩闯荡,蒋笛原本小麦色的皮肤变白了很多,却不似一般贵妇那样养尊处优,她虎口处的薄茧证明她的修为并没有退步,她拿着一柄剑,戴着一顶防风沙的锥帽,像一个孤胆游侠,踏进了夜浮间的大门。

有什么好怕的呢?没什么好怕的,她这样想着,自己不过是来赴一个老朋友的约罢了。

“好久不见。”站在夜浮间大殿中,踩着猩红色的地毯,风雪从未关严的门缝中挤了进来,蒋笛摘下了锥帽,努力像从前那样打了个招呼,让二人之间看起来没那么生疏。

可是在她说出这四个字,来显得二人不那么生疏的时候,她便知道,曾经的好友,已经回不到当初了。

毕竟十几年未见,毕竟不可能每个人都永远是个少年。

立场如同天堑,背负在每个人肩膀上的担子都不轻。

朱棠看着蒋笛,看着那张曾经朝夕相见,共处一个屋檐下的面容,忽然发现,曾经的那些时光,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了。

她叹了口气,道:“回去吧,我可以答应你,不会主动对蒋家出手。”

蒋笛却摇摇头,道:“我并非为此事而来。”

“生死由命,我湖州蒋家的儿郎自有其使命,若是需要我这个家主来为他们乞求来一线生机,却是辱没了一腔热血。”

蒋笛定定看着朱棠,道:“棠棠,我是为你而来。”

朱棠拔了银钗,拨弄着烛焰,道:“莫非蒋家主是来劝我迷途知返?”

蒋笛道:“我又岂会那么闲?”

朱棠回过头,对上蒋笛那如少年时一般灿烂的笑容,也莞尔道:“我也这么觉得。”

蒋笛道:“少年时最是情真,如今身不由己,我也只是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罢了。”蒋笛轻声问道:“棠棠,如今这一切,是你想要的吗?”

朱棠点了点头,道:“是。”又反问道:“如何不是?”

蒋笛道:“你骗不过我。”

朱棠嘴角噙着淡淡的笑,道:“那我又能如何?我如今骑虎难下,夜夜难眠,走出的每一步都难免忧心,只是就算是我立刻金盆洗手,也难逃天罚。”

“棠棠,你......”

“我亦是个庸人罢了,我对这世间失望,亦对自己失望,人生就是个不断失望的过程,发现父母的平庸,自己的平庸,无论如何努力,都是平庸的,我的悲剧在于,很多人一开始就接受了这个命运,而我直到死亡的前一刻才明白。”朱棠摇了摇头,道:“可惜明白的太晚。”

堂堂魔君,万魔之主,也算是让各方势力头疼不已的一代枭雄,竟然说自己不过是个庸人,说出去不知天底下多少英雄豪杰要吐血三升。

蒋笛反驳道:“你才不是。”

朱棠似乎是有些疲累,扶着额头,她在人前一向是少有倦色,谁都当她是铁打铜铸,可是她毕竟孤身一人,要以水镜芜华之力供养整个魔界大陆,还刚刚经历过万魔之渊的反噬,她也有力不能及的地方,不过是勉力为之。

“我现在成了魔君,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又能怎样?”朱棠低声道。

蒋笛走过去,扶住了朱棠的肩膀,像当年明心谷内嬉戏打闹相互扶持的两个小小少女那样。

即便你满身风雪,满手血腥,我也愿意用我的热血,来温暖你心底的冰。

角落里瘦小的骷髅缩成一团,他就像是一只毫无存在感的小兽,抓紧了厚重的斗篷,将自己包裹起来,可是仍有半条惨白的枯骨手臂露在外面。烛火快要燃尽了,他的手中拿着新的蜡烛,却不敢靠过来,他不敢发出声音,不敢打扰主君与客人的谈话。

蒋笛注意到了枫珏,不禁皱起了眉头,她不敢相信朱棠每日就是在这样阴暗的地方,与这些非人之类为伍。

外界都在传言,折棠君是个嗜血的疯子,蒋笛虽然不信,可是在这样的地方,如此压抑,长此以往离疯魔也不远了。

朱棠的眼神清澈,不带一丝杂质,甚至有些空洞,也就只有在这位昔日好友面前,她才能放下自己的伪装,说上一些平时没机会也不能说的话。

“荒唐也好,可笑也罢,无非是一场闹剧,他们都说如今的我可与天魔比肩,可是只有我知道,我和天魔到底相差在什么地方。”

“天魔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是天魔,就算他死了,他的余威依然存留于世,三千年都有人怕他。”

“天魔不会依靠任何东西来成就天魔,而我,只是凭着一份侥幸,坐上了这个位置,没有枫琅,我已经死在万魔之渊,没有玉澈,我已经被三毒之血撕裂,甚至我征服了万魔之渊,也是依靠这日日夜夜焚骨灼心的三毒之血才能得到力量,我付出了代价,可是没有这些,我依旧平庸。”朱棠喃喃道:“蒋家主,你恐惧跌落云端吗?”

“一朝跌落,云泥之别。”蒋笛注意到了朱棠对于她的称呼,神色些许黯淡,道:“我又何尝不惧。”

“我不怕跌落云端,我怕的是被人推落,我能感觉到,那双手一直在我的背后。”朱棠轻轻摇了摇头,神情忽然无比悲伤。她一直抗拒成为别人的棋子,可是到最后,她也难逃这种命运,哪怕她已经成了魔界至高无上的存在。

“棠棠,下次相见,我会带着真相来见你。”蒋笛忽然拍了拍朱棠的肩膀,没头没尾地冒出这样一句话,然后离开了夜浮间。

守着这个约定,朱棠在夜浮间等了整整一个月,在外界蒋家家主被折棠君所杀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之时,下达了攻打蓬莱府的命令。

蓬莱府的海天结界猝不及防地破了,大概伯梅槿这辈子都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看到两位此生再也不想看见的故人。

琴声铮铮,伯牙琴结出七方阵,余蓉摘了面具,露出那干枯可怖的半张脸,妖藤在她身后恣意生长,如同无数条手臂,对伯梅槿道:“别来无恙啊,是不是现在,我该叫你一声掌门?”

叔菊翁刷的一声合拢了扇子,震惊道:“余师叔!你竟然还活着!”

洛盈缺拈着胡子,出现在了余蓉的身后,道:“怎么,很意外吗?”

伯梅槿铁青着脸,说不出来一句话,叔菊翁在看到洛盈缺那张脸时,下意识地第一时间望向了伯梅槿,脱口而出道:“掌门师兄,你不是说......”

洛盈缺接着道:“他说什么?让我来猜一猜,他是不是说我与妖魔激战,力竭而死?还是我自大轻敌,被奸人所害?反正当时只有我和他,事后怎么说还不由他一面之词?他又怎么会告诉你们,当年在我背后给了我一掌,将我推下万魔之渊的人是他!”

此言一出,如巨石惊起千层浪,弟子中大多数人都不认识洛盈缺和余蓉,可是褚三叔与讲武堂一众教习却是经历过当年事的,小辈们看着长辈们面色大变,也有些惊慌了。

叔菊翁夹在洛盈缺和伯梅槿两人中间,震惊地看着洛盈缺,道:“洛宗主,这,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洛盈缺的脸上弥漫上黑气,明显已经被魔气浸染,他哈哈大笑道:“笑话!你问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难道过去的时间久了,白的就能变成黑的?黑的就能变成白的?”

面对他的诘问,叔菊翁一时之间也没了方寸,当年讨伐地魔一战,当时的气宗宗主洛盈缺奉掌门命令,带领气宗弟子追击一队逃窜的妖魔,洛盈缺的功力仅在掌门之下,原本万无一失的行动,谁知中途出了变故,妖魔狡猾,竟然有埋伏,洛盈缺轻敌,导致一行十几人悉数战死,就连宗主洛盈缺也在此战中殒身,身死之前他耗尽全身功力,护送伯梅槿突出重围。

这是当年伯梅槿浑身浴血,回来告诉掌门的,他当时也受了重伤,再加上他平日为人正直,并无人怀疑他说的是假话,如今想来,确实诸多疑点。

就算是故人归来,毕竟已经百年未见,再加上洛盈缺魔气缠身,叔菊翁实在没办法相信他,而去怀疑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皱着眉头道:“洛宗主,当年你魂玉已碎,魂玉却是无法造假!”

余蓉将面具戴了回去,缓缓开了口,道:“魂玉如何不能造假?这厮不知为何,竟然能劝说仲兰茵与他合谋,也算是有些本事,可惜兰茵错信了他,也落得个兔死狗烹的结局!”

“我修为尽废名声尽毁,甚至容貌也变得如此阴森可怖,这全是拜你与闫衡所赐,我发过誓,就算我变成厉鬼也要向你索命,搅得你夜夜不得安生,伯梅槿,你恐怕从来没想过我会从那个鬼地方出来吧!”余蓉嘶吼着,低声笑起来,甚是骇人。

叔菊翁紧紧握着扇子,回头去看伯梅槿,道:“掌门师兄,这......”

洛盈缺拈着胡须轻声一笑,道:“菊翁啊,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虽然爱玩闹,性子却是最温良,只是温良之人,注定要被人利用!”他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道:“你可知道他逼走了竹尘暗害了兰茵,却为何单独留下你?就是因为你实力不济,软弱可欺!”

“呵。”伯梅槿拍了拍手,一直不言不语的他终于按捺不住,道:“洛师伯果然还是那般巧言善辩,晚辈佩服,只是当年二位若不是包藏祸心,又怎会有如今的下场!”

“蓬莱府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门派,既然已经开宗立派,又何必把控着权势不肯放手,我承认我的手段不够光明正大,但我从不觉得自己有错!”伯梅槿沉声道,依然是挺直了脊梁,一身正气凛然,全然不像一个作恶之人。

洛盈缺道:“你说得好听,如今让你放手,你可肯?”

伯梅槿手抚过琴弦,琴声中带了杀伐之音,暴声怒喝道:“我自是不肯!”#####为了督促自己码字,今天掉落双更,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