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积雪之下等你归来
作者:棠时      更新:2019-07-29 05:19      字数:2959

虚妄的梦破碎,三千芥子封尘,成了夜浮间折棠君心底从此再不愿提起的一段往事。

这一年,是蓬莱府前蜃语楼掌事仲兰茵占星预言天魔将在百年内重归人世的最后一年。

折棠君归来的消息一时之间让仙门百家人人自危,人心惶惶,生怕折棠君复仇,自家门派会首当其冲。

这世间已经换了另一番天地,仙门百家的势力经过重新洗牌,已经不是当初蓬莱府,秋水门,沧山岭三足鼎立的形势。秋水门的门主秋玉瞳失踪,秋水门重建山门,再难以恢复曾经的繁盛,沧山岭的掌门脾气古怪,声称乱世危急,应当明哲保身,封闭了进山之路,从此退出修真界,避世而居,宁可当世人眼中的懦夫。沧山岭的热血儿郎不乏与掌门意见相左的,皆退出门派,宁可做个无名游侠,也要匡扶世间。

如今蓬莱府屹立不倒为各修真门派之首,湖州蒋家发展迅速为各世家之首,这两家倒成了百家楷模,三千年前蒋家是修真界第一大世家,天魔之战从此衰落,过了三千年,终于重现了往日荣光。

天上那弯月如钩在河水中落下倒影,落花随水流,已经是不同于三千芥子中花好月圆的景象,朱棠一时之间有些无所适从,甚是疲惫。

如今湖州蒋家的家主,是她昔日的至交好友,蒋笛。

回了夜浮间之后,才发现原本山脚下的夜浮城已经荒芜破败了,城中的居民已经作鸟兽散,十年了,足够让华丽的城池,被风沙侵袭成断壁残垣。

大雪纷纷下了十年,夜浮间的宫殿被雪埋没得只剩下尖顶,茫茫无际看不出那里曾经存在过多么恢宏的一座建筑,一只颜色已经发黄的纸鹤绕着那可怜巴巴的尖顶不知疲倦地飞舞着,朱棠伸手一捉,那纸鹤在朱棠的指尖展开,然后便瞬间变成了粉末。

消失之前,用灵力附着在那纸鹤上面的话语还是被朱棠看到了,只有寥寥数字:

“归否?安否?”

落款是无敌少侠,时间是十年前。

传信的纸鹤找不到收信之人,便在收信之人从前的居所,徘徊等待了十年。

朱棠一挥衣袖,已经沉积多年的雪原瞬间掀起,白茫茫的大雪遮天蔽日,露出来那座黑铁一样沉寂的宫殿。紧靠着殿门沉睡的小骷髅醒了过来,他和这座宫殿一起深埋雪中,不见天日,像是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噩梦,忽然醒来,见到朱棠站在他的面前。他欣喜若狂,抖落斗篷上的冰碴,匍匐在朱棠的脚边,颤抖着声音道:“枫珏一直在这里等您回来,已经等了十年了。”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欢迎着昔日的主君,冷冽的风夹杂着腐朽的气息,大殿中甚至还保留着朱棠离去那日成亲所准备的东西,燃了一半的红烛静静立在那里,依稀还是昨日。

久违的脚步声响起在空旷的大殿中,朱棠缓缓走上台阶,坐在主君之位上,汹涌的魔气充盈了整个夜浮间大殿,将那些红烛婚书瞬间碾压得粉碎,就像它们从来没有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里一般。

“修斓,去召集属下们回来吧。”朱棠轻启朱唇,冷冷地吩咐道。

修斓微笑着跪下,行礼道:“遵命,我的主君。”

朱棠抚摸着王座冰冷的扶手,她清楚这里才是现实,她拥有无边无际的孤独与铺天盖地的骂名,却忽然觉得这一切才是假的,她到底何德何能,要站在风云之上去染指这是是非非?她回来了,也将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可是这种空旷的感觉还是占据着她的内心,驱之不去,让她几乎呕血。

颈间空荡荡,再没有一个小小萤囊会守护她的梦境了。

夜浮间的雪停了,她站在山巅之上,振臂一呼,十四魔将带领昔日下属悉数归来,在她的脚下,臣服着呼喊:“我主千秋,属下拜见折棠大人,恭迎折棠大人归来!”

可是她还是觉得不够。

她要踏平仙门,需要更多的人,来丰满她的羽翼。

她想到了一个地方,那就是万魔之渊。

霎那之间,已经是风云色变。

皇宫之中,身穿锦衣华服的慕尚已经坐稳这后宫主位十几年,毕竟是凡人,再加上荒于修炼,容颜保养得再好,也爬上了岁月的痕迹,回想起当年国破家亡事,面上也是无悲无喜。

在这深宫之中活着,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如履薄冰,满朝文武皆道慕尚皇后心机深沉手腕高明,戴罪之身还能笼络住帝王心,却不知她为了这一切付出了多少。

太子已经从一个粉团子一样的婴孩变成了一个小小少年,在他的记忆中,他很少见自己的母后展开笑颜,无论父皇这些年来对她有多么无微不至多么宠爱。

自己的母后就像是个精致的假人,知礼仪懂进退,永远温和恬静,落落大方,展现着母仪天下应有的仪态和风姿,仿佛永远都不会难过,也更不会开心,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

直到那一天,跟随了母后很久的宫女桃叶急匆匆来禀报刚探听到的消息,听闻魔界夜浮间的大魔摆脱了仙门的控制归来了,年少的太子这才从母后的脸上看到了那么一瞬间久违的欣喜。

慕尚甚至等不及宫女来搀扶她,她提着精美华丽的裙摆,顾不上风姿和仪态急切地往前走去,她将宫殿的大门推开,厚重的风一下子涌入宫殿中,吹乱了太子温书的宣纸,宫人们忙着将被吹落,如同蝴蝶一样散落各处的纸张捡起,却见她奔下汉白玉的台阶,抬起头,原地转了一圈,看着天空之上那变幻莫测的云气,露出了似痴似狂的神情。

太子从来没有见过那样诡谲的天气,像是一场雨即将到来,乌压压的雨云堆叠起来,却像是漩涡一般,张着狰狞的大口,像是要将这整个人间都一口吞噬一般。

他躲在窗子后面,没有敢走出去,看着自己的母后跪在庭院中央,欣喜,绝望,仇恨,快意,各种复杂的情绪在那张精致而美丽的脸上同时出现,像是等了很久很久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有了一个结果。

母后抚摸着耳朵上戴着的耳坠,脸上忽然落下了泪来。

那对耳坠是母后的陪嫁之物,十几年来从未见她离身,是一对轻巧的虫羽样式,十分少见。

“臻儿,过来!”母后在叫他的名字,韩臻便不再害怕,从窗后走了出来,走下台阶去,牵着他母后的衣角,他那少有情绪的母后此刻满面泪痕,揽着他的肩膀,将他紧紧拥在怀中,喃喃道:“终于......快要结束了。”

那时的韩臻还太小,还不懂那句“终于快要结束了”是什么意思,小小少年懵懵懂懂,只知道自己的母亲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他为自己母后的笑容而高兴,他的母后笑起来真的很美,是他在这皇宫之中见过的最美的人,若他提前知道这层层叠叠漏斗一样的乌云下即将会发生什么,只怕他就不会这样高兴了,在不久的将来,还是个小小少年的他,无忧无虑的时光戛然而止,过早地像他的母亲一样,知道了何为忧愁。

“折棠君归来,尔等速速归降,如有违者,格杀勿论!!!”

这样的一句话响彻云霄,如同惊雷阵阵,对这个人世间发泄着魔君的怒意,像是一种警告,更像是一种命令。

平民百姓不懂这些仙门与魔族的恩恩怨怨,当年夜浮间一战重创折棠君的故事刚刚淡忘在人们的视线中,他们以为这折棠君不过是个和以往仙门除妖故事中那些没什么本事昙花一现的妖魔一样,从此便会销声匿迹,只存在于坊间话本,做些吓唬小孩子的用处,谁又能想到,她会卷土重来?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大街上,抬头望着天空,那层层叠叠的云压抑着,像是天都破了一个大洞,仿佛滔天的怨气,需要数以万计的人命才能填补平息。

潼渊扛着锄头,站在他亲手栽下的桃林中,看着天空,神色渐渐凝重。

他的神情并没有很意外,他清楚修斓做到了,修斓按照他说过的方法,将朱棠带出了三千芥子的世界,他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自言自语道:“修斓啊修斓,你带出来的‘她’,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她了,这人世灾祸,将由此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