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芥子三千一池梦碎
作者:棠时      更新:2019-07-29 05:18      字数:3150

蓬莱剑法第一式,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剑意轻快迅捷,是蓬莱最基础也最容易的剑法,看似简单的剑招中蕴藏着无穷的变化,正所谓是大道至简,如同微风起月光生,连绵不绝引出一招又一招。

说来讽刺,朱棠已经入了魔,成了赫赫有名的折棠君,还背着“天魔”这口大黑锅,最常用的剑法还是在蓬莱时学的那些招式,她并非是不会别的,只是不愿意舍弃蓬莱府曾经带给她的一点一滴。曾经季竹尘给了她一道剑意,引领她入了剑修的门。

剑意传递过来,季竹尘心念一动,微微一愣,他明显也是记起了在蓬莱时他教导那个名为“慕尚”的女孩剑法的时候,心下不由自主多了几分柔情。

他那个时候便觉得这个叫慕尚的孩子像她,以为她转世归来,不由自主便多了几分关照。

可是在他眼中,有什么是不像她的呢?窗外的风像她,檐上的雨像她,甚至落叶纷飞,那扑簌簌的声响都像极了她喊师父的声音。疏风苑外的海棠花是他亲手种下,就是为了有那么一天等她归来,要将那盛开一树的花儿给她看看。

当年他不懂情爱,又心忧大劫未至,用了最错误的方式来逃避,从此铸成大错,一场错过,生离死别,留下他一个人用此后的数十年来辗转反侧。

两剑相抵,“铮”的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季宗主,决斗的时候分心可是战斗的大忌,你如此心不在焉,如何能杀我?”朱棠冷笑着道。

“不管你是否相信,我从未想过要杀你。”季竹尘道。

朱棠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道:“虚伪至极!”然后斜斜一剑挑出,擦着季竹尘的衣衫而过。

当年在这妄海潮之上,仙门百家万千修士以折损过半的代价围剿天魔,应当是一场盛况空前的激战,也许是灵魂深处对于前辈的模仿和向往,朱棠向仙门百家下了战书,想要在这芥子世界中再现当战况,然而战书却无人敢接,或者说,仙门百家早就被朱棠修理削弱得没有接下战书的实力了。

天魔都没做过的事情,折棠君做了,并且做得特别过分,说起来也算是一桩谈资。

修斓学着朱棠之前的样子,盘膝坐在船头,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瓜子,嗑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出手相助的架势,任凭半空中那两人打得昏天黑地大浪滔天。

甚至还时不时嚷嚷几句:“季竹尘你怎么回事?现在知道手下留情了?当初在夜浮间你不是厉害的很吗?”“季竹尘你是不是老了?出剑这么慢,被我的主君杀了可别喊冤!”

季竹尘与朱棠两人从云端战至海上,灵力激荡海上浪涛汹涌,风云也变幻起来,正在此时,远处漂来一只连船篷都没有的破旧小船儿,在激流漩涡中挣扎,那小船显得摇摇欲坠岌岌可危,也不知道是怎么飘洋过海来到这妄海潮海域的,船上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少年,并非修仙之人,手中还拿着一把菜刀,他扒着船舱,努力平稳着身形使自己不至于落入水中,高声叫道:“听闻仙君除魔,我来助仙君一臂之力!”

仙门且畏首畏尾,做了缩头乌龟不敢应战,一个凡人,也敢来螳臂当车?

朱棠冷哼一声,道:“不自量力!”然后拈起一记灵力暴击向那少年袭去,区区凡人,弹指间便能让他灰飞烟灭,就连他手中那把菜刀,都能瞬间融化成铁水。

“小棠!勿要再造杀孽了!”季竹尘喝道,随手抛出一物,将朱棠的那记灵力暴击拦截在半途。

“砰”的一声,然后是布帛碎裂的声音,灵力爆裂的光华散去之后,朱棠只见自己眼前仿佛绽开了绚烂的烟花,如梦似幻,她定定看着光点逸出的方向,那是萤,在林风幻海时曾经看到过无数次,能够守护梦境的萤。

那个小小萤囊,她视若珍宝,无数个日日夜夜从不离身,即便已经物归原主,她也仍是珍视此物的。

那些萤绕着朱棠,旋转,飞舞,然后消散了,小布袋被灵力爆炸炸成无数碎片,漂在海面上。

朱棠仿佛瞬间被人抽去了魂魄,血从心脏冷到指尖,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季竹尘,再无心去管那凡人之事,她问季竹尘:“为什么?”

像在夜浮间那时,酒气渡入口中,如同剧毒入体,冻住她周身灵脉,她也是问了这样一句:“为什么?”

季竹尘也是一怔,手足无措,道:“我......我只是随手抛出......并不是有心......”

朱棠低声笑起来,那笑声沉闷而悲伤,令人心碎,她道:“好了,你不用再说了,随手?不是有心?你赠我萤囊,我视如珍宝,你若无心我便休,我将它还你,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在我面前,将它当作一个随手可抛弃之物,去救一个凡人。”

朱棠的魔纹的颜色殷红如血,蔓延了半张脸,脖颈之上金色的血管纹路也浮现了出来,她的语气越来越冷,道:“我对你来说,也是可有可无,随手可抛之物,我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自欺欺人有多么可笑!”

她伸出手指,凭空一抓,一股巨浪涌出,将那凡人乘坐的小船拍得粉碎,那凡人少年连痛呼都没来得及,身体便爆裂成了一阵血沫。

朱棠的脸上现出一种嗜血的快意,季竹尘怒道:“你怎么能如此凶残!”然后怒不可遏,一剑向朱棠刺去。

朱棠没有躲,那一剑刺在她小腹之上,血涌出来,滴落在海面上,消失不见,朱棠的嘴角渗出血来,露出一个带着血腥气的微笑,道:“季竹尘,日子还长呢,我们走着瞧吧。”

季竹尘愣住了,他这一剑根本没想到会伤到朱棠。周围风云涌动,芥子世界开始破碎,仿佛虚假的壳子裂开,天光照射了进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朱棠双手结印,开始用自身的力量对抗三千芥子的结界之力,修斓一直在等这一刻,他将手中的瓜子扔了,高声呼喝道:“小棠儿,我来助你!”飞身而起,缚乾坤迅速飞出,绑缚住结界碎片,帮助朱棠将芥子世界撕出了一条口子。

季竹尘是芥子梦之主,有人暴力破开梦域,梦域震颤对于他的影响最大,刚要道:“不要走!”猝不及防一口鲜血便喷涌而出。

朱棠用手指沾着自己的血,结出阵法挥出剑气,三毒之血对抗神器,一时之间竟然旗鼓相当。

季竹尘勉强才稳住身形,御剑停在半空,他抬头看着裂缝越来越大,明白他无法阻止朱棠的去路了。他毕竟是个凡人之体,三千芥子这种燃命之术消耗的不仅仅是他的寿元,还有他的精神力,他已经很衰弱了,如今的他,根本抵挡不过魔君全力一击的玉石俱焚。

神器开始反噬,季竹尘的身体像是一片落叶,疾速从云端坠落,三千芥子破碎,朱棠只留下了一句话,萦绕在他的耳边:“季竹尘,我会让你后悔。”

他忽然觉得自己罪有应得。

当年他决定用自己的命,将小棠困在三千芥子的世界中,虽说是为了天下苍生,不再让魔血为祸人间,可是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呢?

是不是出于私心,只有他自己知道罢了。

三千世界,每一个世界都有一个小棠,每一个也都有一个季竹尘,他们或是公主与将军,或者是平民少女与落魄书生,再或者什么也不是,只是春去秋来,互相依偎在树洞中的一对双飞燕子,你侬我侬耳鬓厮磨度过短暂一生。

他也觉得自己疯了,他宁可身败名裂,也不愿世人从此将他们的姓名分割在遥不可及的善与恶两端,甚至在三千芥子中,陪她做了一世又一世的平凡夫妻。

朱棠以为,那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自欺欺人,幻影与痴心之间的相互慰藉,她不知道的是,幻境中那些陪了她一世又一世,她以为的那些“幻影”,其实都是真的。

哪怕一切都是假的,荣华富贵是假,相识相遇是假,身份姓名是假......

他也是真的。

只有他们两个人,是真的。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境,或是弥补亏欠?或是掩人耳目,还是他真的有那么二两真心借着这三千芥子求一个圆满?

落入妄海潮的一刹那,海水灌入鼻腔与耳道,外界的一切都不清晰起来,突如其来的困意席卷了意识,眼前似乎有朦朦胧胧的血色,像是跳动的衣衫,在支离破碎的三千芥子中逐渐远去。

他伸出手,想挽留住她。三千芥子困住的不仅仅是朱棠,也是他自己,让他在一个又一个的美梦中流连忘返。

可他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发完这章我觉得我需要悄悄躲起来省得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