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还君萤梦战书决绝
作者:棠时      更新:2019-07-29 05:18      字数:3802

负剑之人,本身也是一把剑。

从握起剑的那一刻,便注定漂泊,周旋于这个乱世之中。

然而救世之人已死,这个乱世再无人可救。

在一个雨夜,朱棠猝不及防地与季竹尘相遇了。

长街寂静无人,长剑渡微,剑气凌厉如同闪电,白衣的仙人在雨幕中,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同修竹,他微微睁开眼,用平静至极的语气唤了朱棠的名字,道:“小棠,别来无恙。”

朱棠一时之间分不清面前之人是芥子幻象还是本体,季竹尘是芥子梦之主,他对于芥子世界也有特殊的精神感应,按照常理来说,他也可以用自己的本体来干扰朱棠的芥子世界。

雨水打在屋檐上,落下一条抛物线,在青石街面上溅起水花,血色晕染出来,被稀释得越来越淡。朱棠的身体腾空而起,渡微的剑气斩断了她衣襟落下的水滴,祈景剑骤然出鞘,两剑相击,龙吟之声不绝绕梁,在这个萧瑟凄凉的雨夜中越发显得孤寂。

祈景剑毕竟已经是一把断剑,承受不住渡微剑的全盛一击,嗡鸣声逐渐微弱,仿佛风烛残年,朱棠甩落剑上的水,道:“好久不见,何必一上来就大打出手?”

季竹尘寒声道:“我只是没想到,你果然是天魔。”

“我若不是天魔,你将我困在此处,三千世界,我岂不是白来一遭?”朱棠冷笑道:“师父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么?”

季竹尘道:“须臾芥子,你也不肯放普通人一条生路吗?人间炼狱,就是你想看到的?”

修斓坐在屋顶上,剥着橘子吃,煽风点火道:“季宗主,左右这是个虚假的世界,你又何必当真?”

“生杀予夺,全凭我心,无可救药之人,何必要救。我看不惯他们,又不能离开这里,那便索性将他们杀光。”朱棠轻描淡写,仿佛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自从那小丫头死去,短短一个月时间,朱棠到处大开杀戒,在她看来,那些被帝姬之血诅咒的人不配活着,更不配用自己的血来救,死亡才是最适合他们的救赎。

她已经发现,这个芥子世界中并不存在天魔,芥子世界中的两个自己,一个为了救世而死,那么另一个便要为了灭世而活。

朱棠感觉自己全身的三毒之血都要烧起来了,暴虐与杀戮像是她的天性,在血脉当中叫嚣着,芥子世界无天魔,那么她如今的身份,便相当于芥子世界中的天魔。

“季宗主,不知道你可还记得,你传授过一个药人女孩,如何用她的血来克制血脉诅咒,血的诅咒那便用血来压制,真是绝妙的主意。”朱棠的神情似乎是在笑,可是语气却是冰冷的。

“那个女孩子因此而死。”

季竹尘听到这句话,神情震颤了一瞬,然后恢复了平静,道:“修道之人,死得其所。”

“好一句死得其所,那我告诉你,季宗主,那个女孩子就是我在这个芥子世界的化身,化身能做到的事,本体也能做到。”朱棠从袖子中取出一条绘着海棠花的手帕,那海棠的颜色已经变深了很多,接近黑色。

“你若是想救那些人,那便来杀我,放干净我的血,来成全你所谓的‘死得其所’,或者你放我离开,如若不然,我便将这个芥子世界的人杀空。”

“你疯了吗!”季竹尘皱眉怒道:“芥子世界依凭你的精神力而建造,你杀伤芥子世界中的人,对你的精神力也会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你的心志将不复当初!”

朱棠冷冷道:“我心志如何不需要你来评判,我杀得起。”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将脖颈之上从不离身的萤囊解了下来,她将那散发着乳白色光芒的萤囊托在手中,道:“你可还记得,在林风幻海中,是你将此物送给我的?”

季竹尘道:“我自然记得。”

灵光托着那小小萤囊,像一片极轻的羽毛,虽然还下着雨,却有灵光庇护,一点水都没有沾上,落到了季竹尘的手中。

朱棠道:“我将它还给你。”然后转身便走,绯红色的身影在雨中越来越远,清冷的声音飘散过来,清楚地落在季竹尘耳中。

“半月之后,我在妄海潮等你。”

那个绯红色衣衫的女子走远了,风雨却并未随着她远去,季竹尘收了剑,挺拔的身影忽然现出一丝疲惫之态,却仍是俊朗无双。

他仍是季竹尘,可是他的小棠,却已经不是会给他唱“岁岁长相见”的小女孩了。

那个曾经缠着他叫师父撒娇的小女孩,如今成长为一方大魔,带着满手的血腥,向他宣战。

他真的可以眼睁睁看着她杀人吗?

雨水顺着季竹尘的脸淌下来,将他的发丝打湿,湿淋淋地黏在鬓边,他将那萤囊握在手心掩在胸口,他仰起头,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很多年前,他与朱棠双双落入魔域裂缝,那一夜他受了欲萝影响,说了很多头脑发热的混账话,却不得不承认句句都是真心,彻夜缠绵,深刻入骨。

他藏在心底的那个小姑娘,已经不知不觉地长大了,长发散落时的风华已经足够动人心魄,凝白如玉的肌肤,指尖划过带来的颤栗之感,让他此生难忘,还有她心口上的伤疤,像是印在他的脑海中,只要一闭上眼,便会想到她曾经说过:“只要是你给我的东西,我都会留着,不管是伤,还是......爱。”

可是他到底给了她什么呢?

季竹尘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留着一道疤,是渡微剑留下的,他曾握住渡微剑的剑刃,想通过疼痛让自己清醒。

然而他失败了,那一晚他并没有清醒,反而错上加错,一念之差,落雪纷纷,他用一个欺世的谎言,成全了自己的苍生大义,却将自己与她,都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他留着这道疤,记住的是一段过往,也是一段过错。

妄海潮,那是曾经天魔殒身的地方,朱棠说不清楚自己放着那么多地方不选,为何选择了这里。

对于魔族来讲,这片海域是极不祥的,并不是因为天魔的原因,而是因为这片海域常年沉寂无波,海下礁石呈九宫八卦状排列,会克制魔族的力量,当年天魔与仙门在妄海潮的决战,原本就是一个卑劣的陷阱。

茫茫无际的海面上,漂着一叶小舟,朱棠盘膝坐在船头,正在闭目养神,船尾的修斓卖力地划着桨,此处海域与其他处的不同,海水竟然是黑色的,方圆千里界限分明,鱼类都不往此处游动,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之感,船行于此,就像是漂浮在一块巨大的黑玉上,气息都要凝滞起来。

“当年......天魔是怎么想的?”朱棠想说,他怎么想的,怎么选了这么个鬼地方,转念一想,天魔那时都未曾把那些蝼蚁放在眼中,甚至很多事情都没做完,未必真的想和仙门百家约战于此,想必也是无奈之下被迫为之。

修斓那拉长了显得十分慵懒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怎么想的,他就是怎么想的。”

朱棠睁开眼道:“你又说什么蠢话?”

修斓将桨搁下,走到朱棠身边坐下,船头吃水明显低于船尾,修斓倒也不怕船会翻,笑道:“无非是想结束这一切,要一个结果罢了。”

那么天魔究竟得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天魔真的是自杀吗?”朱棠又问道。

修斓点点头,道:“你无法想象他有多么强大,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杀了他。”

朱棠的目光落向远方,这样漆黑一片的海水,连光也无法透进去,血液也无法改变那沉寂的颜色,“血雨琉璃影”的禁术,也就是后世所言的天魔之血,到底埋下了什么伏笔呢?

半月之后,季竹尘来妄海潮赴半月之约,这一日晴空万里,白云如絮,倒是难得的好天气,连这煞气深重的海域都显得眉清目秀起来,白衣飘飘的剑修负手而立踩在剑上,于半空之中俯视着那一叶扁舟,道:“小棠,我来赴约了。”

朱棠拍着手道:“季宗主果然好胆色,我向仙门百家皆下了战书,却无一人敢来,只有季宗主一人应战,看来诛杀天魔这种不世之功,只能落在季宗主手中了。”

罢了,露出一个笑容,道:“也好,没有旁的杂碎来扰我心情,我们有些话也可开门见山地说。”

“小棠,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杀人了?”季竹尘急切道。

“你算是什么东西?我为何要答应你?季竹尘,你以为自己是谁?我的师父,还是我的夫君?”朱棠冷冷地道,季竹尘顿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确实是他理亏。

杀气弥漫,晴空万里都显得阴沉起来。“我以为你来见我,关于夜浮间一事,你会给我一个说法,没想到却是来发号施令,威风得很。”朱棠缓缓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修斓简直唯恐天下不乱,见缝插针煽风点火道:“季宗主心怀天下可敬可叹,在夜浮间欺骗我主君时,可没见你这么有良心。”

夜浮间大殿中,十指交握,古墨研香写下诗句,红鸾帐下情意绵绵,愿得一人心,名声何足道,却不想,只是个圈套。

他明明亲口承认过,要娶她,让她做他此生唯一的妻子,从此二人再不管世间事,要隐居山林白头到老。

朱棠什么都当了真,从来没有比此事更加认真过,却因为这份信任,而一败涂地,信任真是再奢侈不过的东西,像她这种卑劣到泥土中的人,给不起,也要不起。

“我且问你,你肯不肯打开三千芥子,放我出去?”朱棠道。

季竹尘道:“放你出去,让你去残杀更多人吗?”

朱棠嘴唇微翘,道:“你若是想将我困死在这里也无妨,你若是肯陪我,做我的枕边之人,那我便哪里都不去。”

季竹尘还没说什么,修斓皱眉道:“小棠儿,你疯了?你竟然还相信他?”

朱棠不理会修斓,接着道:“我可以将恩恩怨怨一笔勾销,我不在乎你对我做过什么,在这里也没人会在意你与我之间的正邪之分,谁敢说些难听的话,我便杀了他,耳根子倒也清净。”

季竹尘剑眉蹙起,握紧了渡微剑,一字一顿地道:“我不愿。”

他是如何一个自傲自持之人,让他用身体去做这样一场交易,无异于一种侮辱。

朱棠足尖点在船舱,身姿轻盈,飞到半空中,与季竹尘相对,道:“那么不妨与我一战,死生且不论。”#####修斓对于枫琅太子的粉丝滤镜大概有八百米那么厚吧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