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枫琊帝姬的诅咒
作者:棠时      更新:2019-07-29 05:18      字数:3880

厚重的云层压抑着天光,在沙漠上投下了巨大的影子,一点一点移动,始终将行人笼罩在其中。

朱棠手中的海棠花已经枯萎了,她一松手,那朵花便从半空中落下,和沙砾融为一体。

祈景剑的嗡鸣声平静下来,万丈穹隆下,祈景剑绽放出万丈光华,笼罩住那千年前的古城,那是它曾经庇佑过的城池,在这座城池前,此刻的祈景剑已经恢复了昔年荣光,不曾褪色,不曾折损,它仍是那把至高无上的王剑,回归了过去那三千余年的旧时光,静静旁观着这沙漠古城的兴衰荣辱。

芥子世界受了祈景剑的剑气影响,正在悄然发生改变,连沙砾刮过面庞的感觉都更加真实。

“小棠儿!你要知道什么,我来告诉你!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我向你发誓,这一次,我不会骗你!”修斓站在朱棠身后,在漫天的风沙中大声嘶吼着,顾不得尘土呛进咽喉,语气中竟然少见地殷切,像是已经预知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想要阻止朱棠。

“有时候我竟然巴不得你说些谎话,修斓,你是天魔的一条狗,可是你是一条疯狗。”朱棠站在城墙下,一身红色衣裙如同跳动的火焰,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风华不肯向任何人低头。

城墙之上已经出现了幻影,如她在曾在梦中所见,那个身穿战甲,戴着黄金面具的女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一头黑色长发垂至腰间,迎风拂动,在炽烈的阳光下竟然如同金丝一般闪着耀目的光泽,然而匕首拦腰截断,漫天青丝飘落,那女子铁骨铮铮,傲然道:

“我枫琊十一岁出战,自问俯仰不愧天地。”

“我枫琊再此立誓,失去的城池和金银,我定会一分不少地夺回来!”

朱棠注视着那个女子的背影,抬手遮了遮阳光,淡淡地开了口,道:“她如日光璀璨,我怕是此生也不及她。”

修斓否认道:“不,不是这样的!”

“罢了,我朱棠这一生,又何须与他人比较。”朱棠冷哼一声:“我是颠是狂,是痴是傻,都是我一人之事。”

“修斓,你我相识到如今,也算是曾经患难与共,说不上是知己,至少是朋友,当日你告诉我,天魔之血选择了季竹尘,与我定下这李代桃僵之计,无非是弃车保帅,我以为你弃了我保了季竹尘,然而......”

朱棠的声音逐渐飘忽,修斓那疯狂的神态逐渐收敛,他站直了身体,在风沙中挺直了脊背,活动了一下筋骨,露出来一个笑容,那笑容仿佛天下如棋盘,世人如棋子,尽在他掌控,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至少他以为他掌控在手掌中的那个小姑娘,不管羽翼是否丰满,都不曾甘心被他利用,甚至隐隐有反过来将他一军的趋势。

“小棠儿,我对你不好么?”修斓微笑着问道,语气中柔情万种,眼神却冰冷得可怕。

“小棠儿,在这世间没有人真心爱你真心待你,至少我还是真心实意利用你的。”

“修斓,你说这话,还真是恬不知耻。”朱棠摇了摇头,道:“你究竟为何要借我之手杀掉季竹尘?”

修斓眯起眼睛,慢悠悠地道:“那自然是因为,我杀不了他。”

修斓对于季竹尘那种没有来由的仇恨,像是嫉妒,又像是敌意,仿佛要将他拆吃入腹,除之而后快。可是朱棠看得出,修斓没有任何嫉妒季竹尘的理由,堂堂夜浮间地魔大人,又怎么会是一个为了女人争风吃醋的幼稚之人?

朱棠自认为她还没有那样的能力,因为她的太过在意,让旁人因为嫉恨乱了心志。

“季竹尘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修斓忽然大吼起来,他情绪激动,甚至魔纹都从脖颈蔓延到了鬓边,他道:“他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庸人罢了,也值得你为他伤神?季竹尘何德何能,蜉蝣朝生暮死,就算能一飞冲天,仍是蜉蝣而已,他不配,帝姬有眼无珠,自是糊涂,你自诩聪明,也落入魔障,只有我修斓不同!”

朱棠没有回头看修斓,也不想回头去看他,修斓的声音中满是张狂,满是愤怒,像是压抑了三千年的不甘与怨愤终于有了个发泄的口子。

朱棠道:“我从前不明白你为何如此针对季竹尘,我以为你不过又是撒了个弥天大谎,你听命于枫琊帝姬,召回天魔不过是你的假象。”

城墙上的女战神举刀自刎,旗帜倾颓战火丛生,残破的盔甲在野草中埋没在黄沙中锈蚀,空气中的火星子与灰烬飘散,像是污浊而炽热的雪。

朱棠扬起头,神色平静,看着那些曾经在她梦境中出现过的画面,枫琊帝姬拄着残刀,单膝跪倒,发出残破而凄厉的笑声。

“尔等杀我兄长,食我等血肉,我要诅咒尔等,让尔等生生世世都受血脉的诅咒,振臂一呼,皆成傀儡。”

她曾经断断续续得到过记忆的碎片,或者是祈景剑的指引,又或者是受天魔一魄的影响,她卷入这场原本与她无关的纷争,一步一步摸索,一点一点抗争,她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得到这些记忆,却迫不及待想知道真相。

朱棠喃喃道:“来吧,祈景剑,将你所看到的,尽数告诉于我。”

王城下的祈景剑发出悲鸣声,像是为主人的死去而伤恸,他的主人,枫琅太子,那个看起来孱弱的年轻人,在黄沙漫漫的国度中,却生长得灵秀温润,仿佛将山水色都披在身上,浸在了眸中。

然而他死了,和他的妹妹一起,死在了世人的贪欲和恶念中,无比强大的两个人,如同洁白的月光,最终落入了污渠,不甘,亦不愿。

“他曾是救世主。”修斓走上前来,望着枫琊帝姬的眼神最后落下的地方,道:“我的主君,一直是枫琅太子,这个天下,只有他亦可君临,亦可践踏。”

逼死枫琊帝姬的人们狂笑着,将溅落的血抹在脸上,伸出舌头舔舐着,血液的腥咸之气让他们癫狂,尸骸遍地之中,早已死去多时的枫琅太子,用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在血液搅和的尘土灰泥之中,将那些污浊不堪的丑态尽数看在了眼中。

他可成为一个救世之人,亦可成为一个灭世之魔。

丑恶之人化为枯骨,大魔自枯骨而生。

火焰冲天而起,焚烧尽罪恶,灰烬打着卷儿向上升起,似欲与星子争辉,只可惜那不自量力的代价只有湮灭。

世人曾传言,天魔自鬼道而入魔,传言竟不虚。

枫琅太子眸中那一袭浅淡温柔的山水色最终如夕阳残照,被黑暗所吞噬,被坚韧卓绝的冰冷所取代,天地为之色变。

强大的力量席卷了这片大地,枯骨的狂欢成为了罪恶的献祭,那种强大至极的力量让朱棠感觉得到似乎是来自灵魂的召唤,为之震颤也为之折服。

“我的主君,从头到尾都只有枫琅太子一人,他是无法超越的强者,是当之无愧的大魔,季竹尘不过是个庸人,及不上主君的万分之一。”

天魔的身影站在城墙之上,他的身后是腐朽的断壁残垣,那俊朗无双的面容完美得如同神迹,褪去了一切的脆弱与缺憾。他的怀中抱着枫琊帝姬的尸身,血迹蹭在他的身上,慢慢干涸。

修斓向着城墙之上那个男人跪下,目光专注而虔诚,道:“枫琅大人是不可替代的。”

朱棠一脸震惊地看着修斓,道:“难道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迎回天魔?”

修斓微笑着否认:“我要迎回的,是我的主君,而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儿,像季竹尘那种货色,他还不够资格!我的主君枫琅大人是可以比肩神明的大魔,怎是那些凡夫俗子可以沾染的!”

且不说曾经的天魔有多么强大,后人如何望尘莫及,且说传奇只有死后才会成为传奇,活人如何能超越死人的地位?从前朱棠觉得修斓执意复活天魔,是执念深重,如今一看,他的执念何止“深重”二字,简直已经疯魔!

如此这三千年,他追逐的不过水中月镜中花,不过是一段幻影而已。

甚至......

朱棠不禁想到了更可怕的东西。

天魔当年身陨妄海潮,魂魄并未受损,自然可入轮回,这三千年为何不曾重现人间?修斓身为天魔骨,对于天魔魂魄的感应超出旁人,怎么会寻觅了三千年都没有找到?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转世轮回就是全新的开始,枫琅太子的魂魄经过轮回井重塑,难保会混沌,会平庸,至少,不可能一出生就是强大无比的魔头。

修斓寻找到的天魔转世,极有可能是一个令人失望的存在。

所以,这三千年来许许多多个“天魔转世”,都有可能因为“不是枫琅太子”“不如枫琅太子强大”而被修斓给悄无声息地抹杀掉了。

然后重入轮回,重新开始。修斓不能亲手杀死他的主君,可是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借刀杀人。他维护着主君的传奇与荣光,没有人可以打破,哪怕是他的主君自己。

修斓在等他的主君回来,可是等回来的每一个,都不是他的主君。

“修斓,你真是个疯子。”朱棠道。

修斓低低地笑起来,道:“疯子,至少比傻子要好。我与帝姬斗了三千年,我仍有余力等下去,等到枫琅大人回来。”

朱棠定定看着修斓,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他,觉得无比陌生,明明曾经同处一个屋檐下,也曾患难与共,可是就是觉得,自己认识的那个玩世不恭的修斓是一个虚假的影子,这个男人为了他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可以对不在意的人深情,可以对憎恨的人卖命,甚至可以编造出一套说辞,将全天下的人都耍得团团转。

他偏执,可他偏偏最清醒,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他的眼神,朱棠也看出来了,修斓知道他无法再等回来一个一模一样的枫琅太子。

一个清楚地知道“镜花水月”四字为何物的人,却仍旧坚定地追寻着这份镜花水月。

疯子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此。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修斓笑着,道:“那我便告诉你。”

城墙上的幻影消失了,古老的城池化为了遗迹,漫天的烟霞如同血液,流淌不息,像是混进去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世人的贪嗔痴念扎根于心底,成了那些东西生长的温床,蔓延着罪念,可是世人浑然不觉,任由罪恶滋生。

朱棠忍不住问道:“那些血液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修斓咧开嘴,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这笑容纯良得如同白兔,说出的话语却阴毒狠厉,寒彻骨髓。

“这些,就是帝姬的诅咒。”

“也就是天下人避之如蛇蝎的,真正的天魔之血。”#####感谢追文的小伙伴,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