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一念之仁箭羽思忖
作者:棠时      更新:2019-07-29 05:18      字数:3044

夕阳从地平线上落下去了,晚霞开始褪色,空气中多了些寒意,蜃语楼的檐角上勾着一弦弯月,浅浅淡淡的颜色,与残雪融为一体,青岑站在蜃语楼后面的树林中,神情有些焦急,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

如今的青岑已经换上了掌事袍服,袖口绣着精致的暗纹,一头长发工整地挽起,显得很是威严,但是因为一时之间还没适应蜃语楼掌事繁重的工作,眼睛下面已经泛起乌青,似乎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样子。

这树林中一向是少有人来,她手中攥着的纸团已经被手汗浸湿,听到身后传来响动,连忙回头,看清来人,松了一口气,道:“玄禾兄。”

玄禾却按照礼数行了一礼,道:“见过掌事师妹。”

青岑伸出手去,将那纸团给玄禾看过,道:“你传书邀我相见,到底所为何事?”她隐约有些不安,天色将暗,孤男寡女避着别人私会,若是传出去,名声可不太好听,脸便微微红了起来,但是同时青岑也是了解玄禾的,玄禾必然是有重要且隐秘的事情要找自己商量才会用这种方法邀自己相见,而不是为了什么无关紧要的男女私情。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玄禾哪里知道此事青岑心中的诸多考量,关切道。

“玄禾兄,有什么事快说吧。”青岑退后一步道。

“罢了,青岑,我思前想后,此事倒不如直接问你。”玄禾没有唤“掌事师妹”,而是直接唤了青岑的名字,就如同两人昔时那样。“青岑,兰掌事究竟出了什么事?”

青岑“啊”了一声,她没想到玄禾竟然是为了此事,匆忙掩盖了一下自己的失态,踌躇了一会,道:“玄禾,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玄禾道:“我不信你会是叛师夺位之人,也不信兰掌事会叛逃蓬莱。”

蜃语楼前掌事仲兰茵神秘失踪,掌门伯梅槿宣布了仲兰茵的死讯,按照仲兰茵生前留下的遗书,任命她的弟子青岑担任蜃语楼掌事,然而自从青岑接任蜃语楼掌事,这些风言风语便没有断绝过,刻意的隐瞒只会让流言蜚语传播得更加离谱而已。

青岑道:“谣言自是不可信,师父已经仙逝,如此语人是非确实不妥。”

玄禾虽然相信青岑为人,知道她心软善良,绝不会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情,但是瞧她目光躲闪,心中疑云顿生,皱着眉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样说兰师叔死了,我不信,究竟是何人暗害兰师叔,我们蓬莱府难道还不能为她讨回公道吗!”

青岑只能搪塞道:“这,这我也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玄禾目光炯炯,注视着青岑,道:“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青岑往后退了几步,道:“玄禾,师父对于此事自有主张,她且不惧生死,我虽畏惧污名加身,却也知道何为苍生大义,不知道和不能说并无本质上的区别,况且......罢了,你既然约我相见,想必心中已有答案。”

玄禾自然是已经猜到了,近来掌门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难免心有怀疑,他攥紧拳头,铁青着一张脸,目光望向临雾台的方向,恨声道:“蓬莱危矣!”

青岑叹了口气道:“我能做的也只是守住蜃语楼,仅此而已。”

万物相对,月朗星稀,月亮太过明亮,能看到的星星便少了。

栈道攀附在山崖上,像是弯弯曲曲的龙骨,干涸在石壁上,松树伸出半个虬龙一样的树杈,像是迎接着迎面走来的行人。

这条栈道,是端木则贤每日试炼归来的必经之路。

弯月如钩,渐渐升起,端木则贤背着长弓的身影出现在了栈道的另一端。仙门修士虽然使用的武器多种多样,什么奇葩的东西都有,也不乏用弓的高手,却很少有人将弓作为本命武器,因为弓箭在近战上有很大的劣势。

然而端木则贤却像他的父亲一样,选择了长弓作为本命武器。

弓弦将手指磨出来厚厚的茧,长弓拉开如满月,羽箭的风声,无一例外,都会让端木则贤想起他的父亲。

“端木兄。”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一个人影从松树上落下,落在了栈道上,阻挡了端木则贤的路,栈道一共就那么宽,挡住了,后面的人除非飞过去,否则只能相对而立,如同对峙。

端木则贤定睛一看,见那人是剑宗的燕朔危,便道:“原来是燕师弟,这么晚了,你是专程在此等我?”

燕朔危不置可否,露出一个并不那么友好的微笑,道:“端木兄,别来无恙啊,你从魔界归来后,日日如此勤勉,想必修为精进不少。”

燕朔危原本的声音就带着一些嘶哑,像是变声期的少年,并不那么好听,语气再阴阳怪气一些,那就十分难听了,端木则贤直觉燕朔危就是来找碴的,语气也冷了三分,道:“燕师弟,你究竟有什么事?”

燕朔危藏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在端木则贤眼前晃了一下,道:“端木兄可认识此物?”

他手中那东西细细长长一条,尖端闪着银光,是一支羽箭,箭杆是用上好的桦木做的,打磨得平滑圆润,一看就不是粗制滥造的货色。

“燕师弟这是何意?”端木则贤皱眉道。

“看来端木兄是不打算承认了。”燕朔危手指一动,那支羽箭便在他的手指间灵活地转动起来,像是杂耍一般,看得人眼花缭乱。

“桦木箭杆,精钢箭头,尾羽轻盈,真是好箭,不过也不算什么稀罕物件。”燕朔危慢悠悠说着,伸手将那支箭的箭头掰了下来,那箭头的内侧,居然铸了一个小字:“木。”

是端木则贤的“木”。

端木则贤的名字中,“木”字笔画最少,所以适合做标记用,一看到那个标记,端木则贤脸色一变,饶是他不承认也不行了,这支箭确实是他的,也不知道燕朔危到底想要干什么。

燕朔危的手指抚过长长地箭杆,一直到尾端,端木则贤忽然知道了燕朔危想要说什么,皱着眉头,脸色惊疑不定,注视着燕朔危。

“这支箭明眼人一看便知,是端木兄的,我捡到这支箭的时候,发现它的尾羽竟然少了一边。”燕朔危道。

“那又能说明什么。”端木则贤冷哼一声。

“这样的箭,是没有办法命中目标的,从它离弦那一刻,就注定会偏离。”燕朔危将那支箭举起,映着月光,目光有些迷离,声音也轻柔了几分,越发让人觉得诡异。

“你到底想说什么!”端木则贤沉不住气,道:“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劳烦师弟让路!”

“我可没有阻挡你的路,我是在帮你啊,若是让人知道端木兄在大家齐心合力围剿妖魔的时候,不仅心慈手软拖后腿,还似乎......有意相助折棠君,大家会怎么说?”

端木则贤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来,心底一片寒凉,他也不急着抽身离开了,因为他知道,既然燕朔危这样说了,便不会放他轻易离去。

“我担心有人会拿捏住把柄,对端木师兄不利,所以,我将师兄射出的二百一十三支箭全数拾回。”燕朔危轻声笑道,然后从袖子中甩出一堆羽箭,那些箭堆叠在一起,像是一座小山,每一支羽箭的末端,箭羽都少了半边。

燕朔危说得真是好听,不让旁人拿捏住端木则贤的把柄,却将这些东西都拿给端木则贤看,摆明了是在威胁。

端木则贤看着那些根本无法命中目标的箭,眼睛中仿佛要冒出火来,他确实是少年心气,进军夜浮间的时候,他顾念着朱棠在蓬莱的时候,自己与当时伪装成慕尚的朱棠有过几面之缘,不忍心痛下杀手,便耍了个小手段,却没想到会被有心之人拿捏。

“你到底想要怎样?”端木则贤咬牙挤出来这几个字。

“我不想怎样。”燕朔危咯咯地笑着,却负着手转身离去了,身影慢慢隐没在了黑暗里,似乎是走远了,可是声音却并没有远去,依旧萦绕在端木则贤耳边,就如同说话之人伏在他耳边一样。

“我想,端木兄是个聪明人。”

端木则贤怔怔站在原地,盯着那些失了箭羽,一念之差的羽箭,眼眶盯得生疼。他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也从未后悔过用小刀削去了一半的箭羽,只是这件事在他眼前被揭露,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黑暗的感觉如同附骨之蛆,爬上了他的脊背,冷汗如同夜露,将他的衣服打得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