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与天下不若与君知
作者:棠时      更新:2019-07-29 05:18      字数:3567

此时殿外已经打成了一团,烟尘漫天剑光森寒,蓬莱众弟子早就做好了有人会来捣乱的准备,快速结成了剑阵,浩浩荡荡,配合默契,张弛有度,将朱棠围在中间。

朱棠虽然心中怒气难消,却没想真的在季竹尘成亲这天大开杀戒,下手留了些分寸。

一看到那双眼睛,季竹尘的心却仿佛尘埃落定。

血顺着祈景剑往下淌,一滴一滴落在广场平整的地面上,暗金色的光芒在血液中一闪而过——那些血竟然是朱棠自己的。

她看起来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带着腾腾的杀气,可是蓬莱那些弟子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是什么人,让她受了这么重的伤?

朱棠的目光只在季竹尘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便急促地离开,在人群中环视一圈,伸出两指,从衣襟中夹出一张请柬,狠狠扔在地上,长剑指着叔菊翁道:“菊翁宗主真是高招,我折棠君今日前来竟真的是自取其辱。”

朱棠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脱离了修斓的缚乾坤,急匆匆赶来蓬莱,这张请柬竟然是做过手脚的,不仅被结界阻挡在外,还引起了海天结界的示警,也就是说,叔菊翁送请柬给她,就是个圈套。

叔菊翁往后退了一步,折扇刷地一开挡住半张脸,摇头晃脑道:“折棠君在说什么?我可听不懂啊!”

仲兰茵思忖着大喜日子,来都来了,闹得太僵也不太好,便打圆场道:“罢了,来者是客,折棠君请随意落座,莫要误了吉时。”

伯梅槿没什么好脾气,压抑着怒火,道:“折棠君,请吧。”

“不必了。”朱棠冷冷道,长剑回鞘负于背上,向季竹尘遥遥行了一礼,道:“本座今日还有要事,季宗主,你新婚燕尔,想必漂亮话旁人都说尽了,我没什么好说的,从此以后,你我便是陌生人,只愿老死不相往来。

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

修斓从人群中走出,脸色十分难看,道:“神域不等人,大人莫要耽搁时间了。”

朱棠默不作声,定定站在那里,修斓沉声道:“大人切莫忘了,来这里之前应允了属下什么。”

“我自然不会忘。”

朱棠抬头,迎上了季竹尘的目光,周身的血色一样浓重的戾气竟然瞬间消散了,眸中如同春水,带上了三分柔情七分珍重。

红衣的季竹尘就如同漫山遍野的红枫叶沐了月光,纵然烟霞如雾,也只是薄薄地一层,有一种风吹过,便会散了,依旧是化不开的雪,拂不落的月,只要看着他,他的影子落在眼睛里,心中就像是一千把钝刀子在割,血一滴一滴落下,却连个喊疼的机会都没有。

正邪之分,如同天堑,她折棠君恋上了一个高不可攀的明月,可她偏偏身在沟渠,她的软肋是季竹尘,也只能是季竹尘。天意弄人,今日站在季竹尘身边的那个女子,即便是容貌毁去,也是美丽不可方物,倾国倾城之姿,更是门当户对,比她这个邪门歪道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她连参加婚宴的资格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多管闲事?

朱棠张了张嘴,她也不知道想说什么,是想再道一声“保重”?还是想再唤一声“师父”?或者是想唤一唤他的名字?

犹豫了一瞬,忽然又觉得不重要了。仪式感走到最后,总会让人生出一种皆是虚妄的无力感。

“蓬莱仙府,其实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季竹尘站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众人,清冷中带着威慑,最后却忍不住脱口而出,问朱棠道:“谁伤了你?”

“怎么,季宗主还要为本座讨回公道不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朱棠噗嗤一笑,道:“无人能伤我。”

说罢,手中祈景剑迅速变宽变长,剑芒屏退周遭一干人等,朱棠嘴角笑容瞬间收敛,就在众人以为她要出招的时候,她一挥衣袖,御剑离去。

她不敢再去看季竹尘,也不敢同他讲话,同他交手,她甚至不敢回头。

落荒而逃。

修斓望着朱棠离去的背影,微不可闻地幽幽叹气,眼神中颇有哀怨,朱棠不甘心,他自然也不甘心,只是他们不甘心的原因并不一样。

夜浮间山顶上,落下的雪又积了厚厚一层,盖住了朱棠的脚背,那个一向倔强的女孩子,在成为他的主君之后,还是第一次开口求他。

“修斓,解开缚乾坤,放我离开吧。”

冰雪穿过锁链结成的牢笼,凝成一把锋利的匕首,朱棠握着匕首,毫不犹豫刺向了自己的心脏,道:“没错,我在威胁你。”

锋利的尖端又深入了一些,血液濡湿了衣服,看起来触目惊心,修斓的神情渐渐严肃,他当然清楚一把匕首并不能杀死折棠君,可是如果带着伤前去神域取破红尘,很有可能会遇到危险无力自保而命丧神域。

“我若是死了,你便功亏一篑。”

“如果不够的话,我还可以自毁元神。”

修斓妥协了,他收回了那缠绕在朱棠身边的锁链,看着朱棠的眼睛道:“你真是个残忍的人。”然后又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将他亲口说出的这个结论推翻:“我希望你能将这种残忍用在别人身上,而不是自己身上。”

修斓觉得自己当真可笑,他竟然就由着朱棠肆意妄为了,他竟然被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主君,用这样可笑的方式威胁了,那个看起来锋利冷漠的女孩子,其实比谁都要心慈手软。

他仰天大笑,缚乾坤锁链从袖中飞出,盘踞在空中,像是一条分界线,冷冰冰,毫不留情地将天空分为两部分,阻挡了蓬莱众人追上朱棠,傲然开口道:“我夜浮间主君,还不到人人可欺的地步。”

缚乾坤灵流如同电光,有人知道此物威力,警惕道:“小心,竟是半神器!”

修斓也没指望真的再打一架,无非是威慑而已,他缓缓道:“搅动风云的大魔,怎么能耽于儿女情长,不过很好,很快,她很快就不会再记得你了,季竹尘。”

季竹尘并非孤陋寡闻之人,他知道神域当中有什么,仙门之中也有不少痴男怨女为了忘情而去寻找破红尘,被一道天谴直接劈死在神域中,仙门修士尚且如此,魔族入内更是要承受三倍的反噬,魔族功法无法使出,入了神域,便与凡人无异,更加凶险万分。

“她怎么可以......”季竹尘自从听见“神域”两个字,心中便无法平静,如同石子入深潭,惊起涟漪阵阵,石子一直向下沉,沉到了暗无天日的潭底,轻微的触碰声,却无异于惊天巨响。

“她怎么可以?”修斓鼻孔出气,哼了一声重复着季竹尘的话,皱着眉头道:“她为何不可以?季竹尘,我真是不明白,你负心薄幸,寡情忘义,你算个什么东西,能让我家折棠大人,在天下和你之间,选择一条死路?”

修斓讲话实在过于难听,蓬莱众弟子纷纷震怒,高声呼喝:“妖人休得胡言!”

伯梅槿脸色黑成了锅底灰,若不是仲兰茵和叔菊翁拦着,他只怕已经冲上去赤阙砍向修斓的项上人头,管他是夜浮间还是不悔世,撕破脸皮再来一场仙魔大战在所不惜,岂能让邪魔在此耀武扬威。

季竹尘不动声色,无人知他此刻是心如止水还是心乱如麻,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站在了伯梅槿和修斓中间,让伯梅槿无法突然发难。

修斓接着道:“不过还好,小棠儿她选择去死,也没有选你。”他咬牙切齿,眼眶竟然微微发红,一字一顿道:“你们听好了,贵派季宗主,是个虚伪至极,负心寡情的伪君子,我主折棠君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夜浮间修斓,定要让你们蓬莱府血债血偿。”

说完这句话,缚乾坤灵光流转更加迅速,降下惊雷三道,将殿前的广场劈出一道巨大的沟壑,如同他的誓言,掷地有声。

修斓抬手劈开一条空间裂缝,有人高呼道:“不能放这魔头离开!”

却无人响应,有些血气方刚的少年拿着兵器,想要冲上前去,当即被缚乾坤穿胸而死,剩下的人在发现自己孤立无援之后又犹豫了,默默退回去噤若寒蝉,谁也不愿意做出头鸟,他们也很清楚,面对这样的大魔,加上缚乾坤这样的半神器,谁也出不上风头,能出的只有丑。修斓鄙夷地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仙门长老,冷冷丢下两个字:“懦夫。”然后跨进空间裂缝中,消失无踪。

“好好的大喜日子,被妖魔搅得一团糟,当真可恨!”人群中不知是哪家的长老,此刻又仗义执言了,如同沸水乍开,一时间人群中义愤填膺,几乎就要立刻集结人马,进攻夜浮间清剿妖魔了。

伯梅槿自然清楚这两百年的安逸在这仙门中都养出来一些什么废物,只知门派争高下,眼光短浅,谁都想坐收渔利,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愿多出一份力,当即沉声道:“开战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立刻有人附和道:梅掌门说得对啊,今日季宗主与秋门主大婚,还是应当以此事为重!”

秋玉瞳一直站在一边一言不发,此刻才自己将盖头掀了,金步瑶映照之下当真是人比花娇,若不是鬓边那道狰狞的伤痕,只怕这满堂金碧辉煌都会黯然失色。

她缓步走到季竹尘身边,牵起他的衣袖,轻声开口唤道:“阿尘。”

季竹尘闻言一震,不知是不是错觉,此刻的季竹尘竟然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喃喃道:“她去了神域,她还会回来吗?”

秋玉瞳道:“谁?”

出人意料的是,季竹尘忽然一反常态,拂落了秋玉瞳的手臂,低声道:“抱歉了,玉瞳。”然后召出渡微,在满堂宾客,众目睽睽之下,还穿着新郎的吉服,却撇下了尚未礼成的美貌娘子,剑光化作流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换了新封面,超级漂亮,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