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放不下何必破红尘
作者:棠时      更新:2019-07-29 05:18      字数:3405

离尽忘将壶中的酒饮了,然后将酒壶远远抛了出去,那做工精致且讲究的水晶镂金酒壶划过一条亮晶晶的抛物线,不知落在了何处,只听得清脆的一声响,离尽忘倒是家大业大不心疼,一番豪气干云,对朱棠道:“本尊自是不惧污名,旁人说是我做的,本尊一一应下就是,倒是不妨私下里与你说清,我离尽忘并未毁去秋玉瞳容貌。”

离尽忘虽然不可信,却比修斓的可信度要高,况且他也没有什么欺骗朱棠的必要。

朱棠自是不清楚为何忽然季竹尘便要和秋玉瞳成亲,直觉和秋玉瞳毁容之事脱不了干系,总不至于是她自己毁容然后逼婚季竹尘吧?季竹尘的性格又岂会被人逼迫做不想做的事情,他是剑宗宗主,仙门之剑,谁能逼迫得了他?所以必然是心甘情愿。

剪不断理还乱,思前想后也理不出头绪,朱棠只得以水代酒又饮了几口,颓然道:“反正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折棠君若是真这么觉得,那本尊何苦大半夜陪你吹这凉风。”离尽忘道:“如今魔界一分为二,不如我出兵助你攻下蓬莱,到时候你我携手踏平仙门百家,再谈这魔界主位如何?”

朱棠有水镜芜华在手,已经笼络了魔界大半魔族,离尽忘正是因为处于劣势,才会攻下秋水门作为在人间的据点,他说出这番话,已经是向朱棠抛出了求和的橄榄枝。

“在其位,谋其事。你以为我是个贪恋权势之人,非要稳坐这魔君之位吗?”朱棠道:“我不得不做罢了。”

“天不生我离尽忘,你折棠君尽可得天下,这魔界疆域万里,你就没有一点心动吗?有这等为君主的天分,何必屈尊降贵去谈情说爱?”离尽忘哼了一声,道:“季竹尘配不上你。”

朱棠仰面躺在屋脊上,眼睛一眨一眨,看着夜空,道:“我觉得我们就像两个土匪。”

离尽忘觉得好笑:“我们?”

“你是太行山寨大当家,我是落草为寇一响马,占山为王都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德行,旁人巴不得看咱们争个你死我活,你却跟我说:何必管那皇帝老儿,咱们蛇鼠一窝不如攻上那金銮殿,扯了龙袍做脚垫多自在。”朱棠顿了一下,摇头道:“合作?不可能的,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当这个土匪。”

这番话如同人间戏文,说得离题万里,离尽忘却懂了,道:“你倒是个有趣的人。”

“有趣不能当饭吃。”朱棠轻笑道。

离尽忘尽职尽责地劝慰道:“自古英雄难过情关,红尘万丈乱花渐欲迷人眼,只是当局者迷罢了。”

朱棠心道你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自然是看得开,万魔之渊下阿离姑娘替你当局者迷呢。笑道:“你这番话说得真是玄之又玄,看破红尘的样子,莫非之前在人间,是做和尚的?”

离尽忘道:“想必潼渊那厮已经同你说过,本尊曾是个美貌凡间女子,你又何必拿本尊寻开心。”然后低声道:“主动舍弃的回忆,我想不起来,也不愿意想起来。”

也不知那日芥子梦空间震荡,离尽忘和潼渊都经历了什么,又想起听潮城中那碗馄饨,朱棠忽然有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看不破红尘,亦可破红尘。传闻天之尽头有一处神域,神域中有一眼泉水,名曰破红尘,饮下前尘尽忘,不苦不痛,不悲不喜,只是神域上古之地,擅入必有天罚。”离尽忘的白瞳中像是贮了月光,温润明亮:“忘了这一切,魔界大好风光等你。”

“死有何惧,到死都忘不了才最痛苦。”朱棠站起身来,抱拳道:“多谢离兄。”

神域无情,破红尘一瓢饮下,便没有回头路了。

红云弥漫,裙裾飞扬,君若无心我便休,仅此而已。

一向清冷沉寂的修真界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喜事了,定亲的消息一传出来,仙门百家齐齐来祝贺,霎时间蓬莱府仙岛上便热闹起来,紧锣密鼓地筹备各项事宜,就等着一个月之后的婚期了。一对众人眼中的神仙眷侣,结成道侣也算是众望所归,就算是经历波折,最后仍能不离不弃修成正果,便成了一段远近闻名的佳话。

自古落井下石者众,雪中送炭者少,蓬莱府此举堪称仁义,从此秋水门与蓬莱府同气连枝不分彼此,倒也有利于光复秋水门,仙门百家共抗魔族侵扰。

仰慕季竹尘与秋玉瞳的人都不在少数,这下子一起幻想破灭,心碎成了饺子馅儿,互相慰藉抱头痛哭,又是一片愁云惨淡,其实仰慕秋玉瞳的仰慕者们要更伤心一些,毕竟秋玉瞳不仅名花有主,还毁了容貌。

仙门第一美人,没有了美貌,便也泯然众人了,至于她修为如何,性格如何,根本无人在意,美貌就像是一把双刃剑,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旁人惋惜了一段时日,便都在茶余饭后中消沉了。

“其实秋水门之祸也不是季宗主的错啊,且不说季宗主有事在身,就算他回来,一人一剑又如何应对千军万马啊!”

“咱们季宗主也算是有情有义,秋门主好福气呢!”

“听说季宗主和秋门主早就定了终身不分彼此,我这有个小道消息,你们可千万不要外传!”

一听闻有不可外传的小道消息,这一群吃过午饭没什么事干的年轻门生立刻聚在一处,道:“快说快说,保证不外传!”

先前那门生神神秘秘一笑,道:“听说季宗主已经失了元阳之身,如今急匆匆商定婚期,只怕是双喜临门,奉子成婚呢!”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时不时发出一阵哄笑,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

秋昭早就将这些门生说的话都听到了耳朵里,其实她知道这些门生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借着人间的话本子编排一下,不知为何就是觉得难以忍受,数日来压抑的怒气全都发泄出来,暴喝一声:“你们在说什么?季宗主和秋门主也是你们能随意玩笑的?”

众门生回头一看,是秋昭,而不是旁的什么人,面上的惊恐消退了些,壮了壮底气,道:“哦,是秋大小姐啊,我们也只是说着玩玩,何必当真呢。”

秋水门覆灭之时,秋昭人在蓬莱府,躲过一劫,然而亲族却死伤大半,就连她母亲,还有那个废物点心堂兄秋典也被魔族害死,原本秋昭仗着家族势力,在众门生中可以眼高于顶横着走路,如今却如同无根之草寄人篱下,平白矮了一头,心中自然有了一种惶恐漂泊之感,无所适从。

那些门生虽然称她一句“秋大小姐”,却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胡乱推搪了几句便四下散了,秋昭气得想哭。

自从接收了秋水门残部,伯梅槿便特许秋昭不用再做杂役的活,正好秋玉瞳受了伤,秋昭便全心全意照顾姑姑,秋玉瞳脸上的伤虽然没有恶化,却留下了一个很难看的疤痕,原本如过江之鲫的追求者也顷刻鸟兽散,嘴上说着以后秋水门有什么需要尽管提,真到了那个时候,一个人影都找不见,只有季竹尘还时常来探望,然后秋玉瞳主动提出结亲,伯梅掌门从中撮合,季竹尘便答应了。

秋昭坐在青石台阶上,抱着膝盖,胡思乱想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她从没想过自己从小到大都崇拜的姑姑有一天也会嫁为人妇,并非她不满意季竹尘,而是隐隐觉得,自己的姑姑似乎并没有十分愿意,总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如鲠在喉。

早晨的时候,秋昭伺候秋玉瞳梳洗打扮,铜镜中的女子云髻高耸,清逸脱俗,美目流盼,面纱如同雾气,薄薄一层覆在脸上,看不清容貌,神秘而悲伤。

姑姑这些日子都愁眉不展,秋昭自然是想哄她开心的,拿起两只珠钗道:“姑姑,这两朵珠花看起来与你的衣服甚是相配,不如就戴这两朵吧!”

“看起来相配,就一定要放到一起吗?兴许这珠花不愿,衣裳也不愿。”秋玉瞳却淡淡道。

秋昭又不傻,自然听出来她话里有话,明显另有所指,外界都在传秋玉瞳与季竹尘情投意合天造地设,他们本人也不否认,相敬如宾的模样,看不出来深情,也看不出来生疏,事实到底怎样,也不得而知。

秋昭胡思乱想了一会,无人可以倾诉,想着还是应该回去多陪陪姑姑,便起身往秋玉瞳暂住的小苑走,路过剑宗,便往疏风苑的方向多看了一眼。

不看还好,只见疏风苑外站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高挑纤瘦,长发委地,她似乎在疏风苑外站了很久,像是想去扣响门扉,又不敢伸出手,在这瑟瑟的风中,显得单薄了些,像是一棵红枫树,静静站在那里,苍山洱海的样子。

无意间一回头,看到那张脸,秋昭只觉得心头涌起一种熟悉又奇异的感觉。

是魔界的折棠君。

原本魔族混进岛上,秋昭应该立刻示警,然而她没有,她与朱棠遥遥相对,甚至想装作视而不见,或者想跟她打个招呼道上一句:“好久不见。”

朱棠却是一惊,身形瞬间化作烟雾离去了,秋昭跑了过去,只看到方才朱棠站立之处,留下了一个精巧的玉盒。

打开玉盒一看,是一颗硕大的东海夜明珠,成色饱满圆润,是不可多得的精品,一张信笺悠悠落地,字迹工整,笔墨犹新。

“月舞彤云锦袖长,瞳生秋水玉成双。追忆难凭承故梦,不负情深岁月长。夜浮间折棠君,恭贺季宗主,秋门主大婚,佳偶天成,白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