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火树银花酒醉沾衣
作者:棠时      更新:2019-07-29 05:18      字数:3390

蒋笛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一路披荆斩棘来到了夜浮间。

夜浮间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蒋笛的睫毛上结了冰霜,长剑一抖,薄霜从斗篷上落下。

如果她没有入仙门,而是成了一名游侠,那么想必她就是如此这般,斗篷裹着风,长剑划下雪,用少年百折不回的勇气,一意孤行。

她不会用剑指着自己的朋友,于是她收起了剑,将信纸摔在朱棠脚下,寒着声音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蒋笛踏进魔界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了,却没有让任何人去阻止,直到昔日的好朋友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用那种难以置信的声音压抑着怒火,道:“你说的是真的?你要成为天魔的垫脚石,唤天魔重回于世?”

算起来两人已经有些时日没见过面了,昔日好友,不能温茶以待,不能把酒言欢,只能在这寒风呼啸之地,长剑无言,落雪有声,开口便是问责。

“是,我折棠君,愿奉天魔为主君。”朱棠极其平静地道。

“地魔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幻药?他疯了也就罢了,你怎么跟他一起疯?我从没想过,你也会说这样不清不楚的话!”蒋笛道。

在外人眼里,朱棠就是地魔一直在寻找的传说中会由人入魔的那位第三魔头,并且是天魔血亲枫琊帝姬转世,将唤回天魔作为人生头等大事是再正常不过,可是蒋笛知道她不是,也知道所谓天魔血亲就是个谎言,蒋笛很清楚自己的这位好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或许身不由己,或许有难言之隐,总之绝不会主动踏上一条不归路。

那双眼睛清清亮亮,没有一丝混沌,并未被人操控,十分清醒,就算是漫天的风雪如雾漫漫也掩不住她回眸时那一抹灵动。

“天下大势,顺势而为。”

朱棠叹了口气,有些释然:“做天魔的一条狗,也没什么不好。”

蒋笛皱着眉,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离尽忘占了秋水门,目的就是壮大不悔世的力量,来与夜浮间对抗,山雨欲来暴风将至,这是一滩浑到不能再浑的浑水,就算是走投无路,也不能置身其中,更何况前路并不光明。

“我蒋笛的朋友,可以是妖是魔,却一定要顶天立地光明磊落,脚踩这风云乾坤,不可苟且如污泥。是你说过的,天魔若是不回来,那么人人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天魔,有就算你要在这条独木桥上走到黑,你就那么甘心成为天魔的附庸吗?”蒋笛质问道。

“我自然甘心,我心甘情愿。”朱棠闭上眼,轻声呓语,却坚定万分。

“好。”蒋笛点了点头,眼眶却红了,她哑着嗓子道:“好,折棠君,看来还是应了人间那句老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努力想装出一副潇洒的样子,道:“告辞,不必相送。”

蒋笛离去后,朱棠失神了好久,修斓从黑暗中现出身形,道:“蒋家这孩子怕是真的被你气坏了,有话要说竟然也忘了。”

朱棠唇舌微动,似乎是想让修斓滚开。

“她离开魔界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犹豫着要不要折回来将那个消息告诉你。”修斓道。

“可是她没回来,说明那也不是个什么至关重要性命攸关的消息。”朱棠淡淡道。

“确实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消息。下个月蓬莱剑宗宗主季竹尘大婚,主君觉得,咱们夜浮间应该送什么大礼过去?”修斓微笑着问道。

“你说什么?”朱棠的脸瞬间失了血色,原本就白皙如玉的面容变得更加苍白:“大婚……和谁?”

这天地间,仙门百家,上穷碧落下黄泉,纵然仙子如云,又能挑出来几个容貌气度与季竹尘相称的?

两情相悦,结为道侣,男才女貌,天下无双。仙门第一美人秋玉瞳,纵使玉有瑕疵,容貌不复,也是风骨犹在,是当之无愧的仙门之花。

“是秋玉瞳吗……是她……”朱棠喃喃道。

霎那间心底一片寒凉,风雪的呼啸声像是脱离了这个世界,变得事不关己,脑海中一片寂静,心底像是有什么扎了根,刺进那柔软的心头肉,吸取着心头血,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痛彻心扉,无法呼吸。

朱棠闷哼一声,握紧的手指抓住胸前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变得苍白,像是极脆的玉,身体踉跄一下,摇摇欲坠,一滴血落在了雪地上,深红的颜色及其刺眼,金色的光芒稍纵即逝,在雪地上灼烧出来一个深邃的洞。

当日在那魔域中,事发突然,权宜行事,发生过的事情,两人心照不宣不再提起,朱棠也没想过以此去要挟他什么,没有一个好的开始,那便重新开始,可是老天偏偏要跟她开玩笑。

胸口那道已经愈合的伤疤再次裂开了,一口血喷了出来,点点染在唇上,像是最艳丽的胭脂。

“小棠儿,我跟你说过,若你愿意,我愿为你派遣千军万马踏平蓬莱。”修斓正色道,和以往的嬉皮笑脸不同,他说这句话时,神情无比认真。

“季宗主谦谦君子,如泽世明珠,就送一颗东海夜明珠吧。”朱棠平静了一下,她竟然真的认真思考了送什么贺礼的问题,用一种无悲无喜的声音道:“并且,这份贺礼,我亲自去送。”

“小棠儿!”修斓重重唤道。

朱棠眼眸中的冷冽震撼到了修斓,那种如山峦倾覆的眼神,让他这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大魔都觉得心头一震。

“折棠大人!季竹尘心思深沉,您就不怕那是个请君入瓮的圈套吗?”修斓不自觉地用了尊称。

朱棠宁愿相信季竹尘是真的有情有义,对秋玉瞳不离不弃,也不愿相信他两面三刀虚情假意。

“从一开始,错的就是我罢了。”

她只是季竹尘最不愿提起的,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罢了。

夜浮间的雪停了,可是夜浮间的主人,折棠君失踪了。

千里之外的不悔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很多年以后,离尽忘回忆起这一夜来,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夜浮间折棠君会大半夜不请自来,两个原本应当是死对头的人,坐在不悔世宫殿屋顶的屋脊上,吹了一夜的风,喝了一夜的酒。

那一袭红衣飘飘渺渺,在夜风中浮动,像是一树盛开的海棠花,气质清幽出尘,眉眼却无端高傲,天且不闻,地亦不惧,天地间她一人而已,来且来,去且去。

“怎么,夜浮间没有好酒吗?”离尽忘道。

“错,夜浮间是……没有酒。”

其实也说不上是相对而坐喝了一夜的酒,离尽忘一人自斟自饮,饶有兴味地看身边这位折棠君,她似乎心中不快,衣襟上血迹未干,什么都不说,对着魔界的血月,一坛一坛饮下去的,都是水。

“我这算不算是掌握了你的致命弱点。”离尽忘的白瞳盯着朱棠,玄色的肩甲映不出来月光的颜色,像是个会吃掉光的怪物。

“笑话,这算是什么弱点。”朱棠道。

夜浮间没有酒,折棠君想找个一起喝酒的人,却仍旧是滴酒不沾,这就说明,她根本无法饮酒。离尽忘的指尖旋转着琉璃杯子,道:“当然算,一丝一毫的弱点,都可能成为强者溃堤的关键。”

“我曾经有个朋友,说她想成为那种‘高楼夜唱一壶酒,天下英雄谁敌手‘的豪侠,可是此生怕是都难以实现了。这酒,当真就这么好喝?”朱棠抓起身边的酒壶,摇晃一下,看着那水晶镂金的壶身中,盛着上等的葡萄酒,澄澈而又浓郁,便要倾进嘴里。

离尽忘那双白瞳中看不出情绪,也许这是个机会,然而他却出手,拦住了朱棠,夺下了酒壶,道:“若是来送死,就别浪费我的酒。”

“你怎知你那朋友,不会放下一切,真的去做一个放浪不羁的游侠儿?”离尽忘反问道:“这世间风云变幻,人心瞬息万变,昨日对错难以定论,谁又知前路如何。”

“我了解她。”朱棠喃喃道:“我知前路如何。”

“你我之间尚有一战。”离尽忘道。

“可我今天不是来找你打架的。”朱棠黯然道:“可惜我此生再无知己,仇家却有一堆。”

天河遥阔,业火不绝,不悔世的宫殿与山峦交相呼应,地势艰险,和夜浮间一样,都算不得什么水草丰美的好地方,魔界的两位魔君,不知为何,都选择了这样的地方结庐而居。不悔世,不悔,往后一步,就是万魔之渊,万劫不复,不能后退,亦不能后悔……离尽忘是做了什么不可回转的事情,需要让这魔君尊位,来提醒他不可后悔?

“人族就是麻烦,就算是入了魔,也那么啰嗦。”离尽忘的语气中对后天魔族充斥了鄙夷,弹剑而起,忘月斩挥出,霎那间天河倒流,天星尽摇,业火与岩浆交汇,碰撞出漫天的火树银花,蔚为壮观,美不胜收。

“想见谁就去见,想杀谁就去杀,不然岂不辱没了魔头之名?”离尽忘爽朗一笑:“若是计较旁人看法,还做什么魔?”

“是了,魔君离尽忘向来癫狂,不比我这第一次做魔,没有经验。”朱棠轻轻摇头,虽然滴酒未沾,却借酒装疯,装了三分醉意,笑道:“只是离兄不懂得怜香惜玉,秋玉瞳那样的美人,也下得去手。”

离尽忘却道:“忘月斩伤人,又岂会心慈手软?我瞧她虽为女子,却铮铮傲骨,有心饶她,她面上的伤疤,不是我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