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得君一诺我心匪石
作者:棠时      更新:2019-07-29 05:18      字数:2437

疏风苑里的竹子又长高了不少,影子斜斜地落下来,盖在朱棠的脚面上,像是浅浅的墨。

朱棠突然爆发的哭声让季竹尘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女孩子很少有脆弱的时候,哪怕是国破家亡命悬一线,也能冷静清醒置身事外,成熟得让人心疼,季竹尘还没见过她这样不顾形象崩溃大哭的样子。

季竹尘叹了口气,道:“玄霜煞对你来说,是危及性命的剧毒,对我来说,不过是只需要时时刻刻用功力压制的对手而已,我有自信胜得过。”

这根本不是有没有自信与剧毒抗衡的问题,虽然理论上修为高强的人可以将剧毒压制,但是也要伴随终身,像个疤痕一样永远存在,时不时还要发作,总之充满了不确定性,代价不可不可谓之不小。朱棠抽抽嗒嗒道:“你会后悔的,我怎么值得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来救,我怎么值得……”

季竹尘道:“我不会后悔。”然后声音轻轻地解释道:“我做不到眼睁睁看你去死。”

“尚儿,你始终是独一无二的你,你跟我回蓬莱,相信我会护你周全,我不想辜负你对我的信任。”

朱棠泣不成声:“季宗主,若是旁人救我,我大不了刀山火海舍了命偿还他,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你……我能拿什么来还你……”

季竹尘笑道:“我何须你来偿还?你曾说过喜欢我,我不知如何回应你的喜欢,一直心怀歉疚,我不需你披荆斩棘,也无需你以骸骨垒我前行之路,你若是愿意,那便继续喜欢我就好。”

朱棠心痛如绞,这番话字字句句戳在她心上,每一句都足够她铭记回味,每一句都是对她说的,可是每一句都不是对“她”说的。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情爱在季竹尘眼中不过是彩云易散琉璃易碎,他并非不懂,而是太懂,透彻到极致,便觉得无足轻重。季竹尘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切的缘法都逃不过“因果”二字,在他看来,慕尚对他的“喜欢”,只是因为自己将她错当成故人的影子多加照拂,让情窦初开的少女产生了误会,既然已经有了“因”,那么自己必然要践行“果”,不可重蹈覆辙。这个叫慕尚的女孩确实也让他有了一丝别样的情绪,让他觉得只要让她活着,自己被寒毒缠身一辈子,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哪怕将来有一天,她长大了,心智更加成熟,不再和门派里别的女弟子一样花痴自己,而是另觅良人,也是可以的。

“尚儿,我大劫将过,若你那时还初心未改,我愿意试试回应你的喜欢。”季竹尘温声道,眼神明亮而温和,从容而坚定。

朱棠噙着泪水,跪下来行了个大礼,然后道:“慕尚拜谢季宗主大恩。”然后站起身来义无反顾地出了疏风苑。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朱棠在蜃语楼地下五层翻看过一些魔界的典籍,看到过关于“九日烈焰花”的记载,既然能克一切阴寒之物,必然能解玄霜煞,她是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愿意让季竹尘损耗修为,一辈子忍受寒毒发作煎熬。

朱棠握紧拳头,手指上的青丝提醒着她季竹尘曾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朱棠站在青石阶上,遥遥望向已经距离很远的疏风苑,露出了一个无所畏惧的笑容——承君此诺,我死有何惧。

蒋笛在宿处已经辗转反侧半宿了,翻来覆去如同烙饼,怎么也睡不着,如果她真的是一块饼,恐怕此时已经烙糊了。

门忽然被人推开,蒋笛从床上弹起来,看见了那个身穿水红色衣衫的少女,瞪大了眼睛道:“棠,棠棠?你……季宗主居然找到解药了?”

季宗主将人接去了剑宗,蒋笛原本还在忧心会不会有办法,没想到才过去一天一夜,朱棠便醒过来了。

可是那样悲伤的眼神,蒋笛从前只在朱棠提及过往的时候流露过一次,如今又看到她如此,心中不免焦急,更加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季宗主将毒转移到了他自己的身上。”朱棠简短地回答了一句,然后问蒋笛道:“无敌,我的剑呢?”

朱棠受伤时佩剑没有来得及收起来,都是蒋笛在好好保管,蒋笛将祈景剑交还给朱棠,问道:“你要干什么去?”

“我要去找解药。”朱棠将剑背在背上,整个人都有了一种义无反顾的凛然之气,她拍了拍蒋笛的肩膀,语气柔和了几分,道:“无敌,我是来告别的,三天之内我会回来,若我没有回来……算了。”

一句“算了”就成了交代,这算什么啊!蒋笛怒喝:“你站住!”

朱棠在门口止住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蒋笛的泪水夺眶而出,吼道:“你疯了!九日烈焰花生长在万魔之渊,你用什么来换!季宗主原本就亏欠你,他是你师父,他不该救你吗?”

朱棠道:“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从此我欠他一条命。”

说罢便要离开,却忽然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都出现了重影,身体里被玄霜煞冻上的力量复苏,在灵脉中冲撞,仿佛要撕裂灵魂,朱棠下意识去摸颈间的萤囊,那个小小的布袋还在,玉澈却不见了。

没有玉澈,朱棠的力量便有失控的危险,魂魄也将与这具身体不再相容。如今朱棠继承了一部分天魔的力量,而慕尚的身体没有承受这样强大力量的资格,长时间如此,不仅朱棠要承受魂体魔化的痛苦,慕尚也会死。

“玉澈,我的玉澈呢……”朱棠捂着胸口,脚步踉跄,倚靠在门框上。

蒋笛大吃一惊,她知道玉澈对朱棠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努力回忆着,忽然想到在药庐的时候,有一天段老先生鬼鬼祟祟似乎藏起来了什么东西,之后又问了一些关于慕尚是否魂魄有损的问题,道:“是段老,他定是发现了端倪,拿走了玉澈。”

朱棠强行运气,压制住体内快要失控的力量,咬咬牙道:“来不及了,等我回来再找他算账。”说罢还要往外走。

蒋笛拦在朱棠身前,朱棠道:“让开!”

蒋笛急得直跺脚,道:“棠棠!季宗主救你,你以后有的是机会报答,何必……”

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朱棠道:“我并非在报答他。他不忍看我死,我也不能让他日日夜夜寒冰噬骨。”

蒋笛不敢置信地摇摇头,道:“你真的疯了,你为了别人,真的连命都可以不要?”

朱棠淡淡道:“他不是别人,他是季竹尘。”

蒋笛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劝动她了,无力地退后了一步让开了路,抬手抹了抹眼泪,却还是不甘心,问道:“值得吗?”

朱棠没有说话,用渐渐消失在黑夜里的背影回答了两个字:“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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