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玉澈澄心不得安
作者:棠时      更新:2019-07-29 05:18      字数:3164

朱棠一愣,眼睁睁看着修斓魔影变化的女子化为了一缕尘埃,直觉告诉她,方才那句话,并非来自修斓的意识,而是那个魔影本身说给她听的,莫名有些不祥。

绛鸿生喃喃道:“她魂飞魄散了。”

一行人感慨着,失魂落魄地出了蜃语楼,回了宿处,蒋笛立刻关上了门,插上门闩,大声道:“棠棠!”

朱棠赶紧否认:“不是我!我才不是她的夫君,她编排我!”

蒋笛道:“谁说这个了!她是不是平宁国师?”

朱棠站在窗边,原本觉得忙了这大半夜口干舌燥,想给自己倒杯水喝,听了蒋笛这开门见山的一句话,又默默将茶壶放下了,叹气道:“我就知道无敌不会是那样色迷心窍的人。”

在蜃语楼一番所作作为,蒋笛未免太殷勤了些,还主动为修斓探脉,朱棠原本还担心修斓会趁机对蒋笛不利,其实蒋笛才是那个另有所图的人。

“此人幻化容貌堪称完美,美貌女子加上悲惨经历,最容易让人心生怜悯,即使她的出现有再多疑点都会忽略不计。”蒋笛掏出一个符文残损的瓶盖,正是那腌菜瓶子的盖子。“她是作为妖物被人封印在瓶中,然而封印看似残旧,其实符文尚在,也就是瓶中之物并未强行破咒,原本那瓶中之物的修为就高出那个封印太多,那个封印根本不起作用,那个平宁国师,应该是魔族吧?甚至,他就是消失了几百年,最近才重回魔界的第二魔地魔?”

“能在蜃语楼施展幻术的人,又怎么会是个早就失去本体,仅靠着元神苟延残喘的小小精怪。这个错漏百出的谎话,骗得过其他人,确是骗不过你。”朱棠淡淡道:“不过你对他身份的一切猜测,我都不会回应。”

这便是默认了。蒋笛心中发愁,怎么看这件事都不简单。她很是担忧地望着朱棠,道:“棠棠,你还要被他利用吗?”

朱棠没有回答,从袖中取出玉澈,那是一枚圆形半球玉片,像是一颗圆润的玉珠,被人一分为二,朱棠想到了女装修斓魔影那道贯穿了整张脸的裂痕,觉得有些不安,她猜测那魔影的本体就是这玉澈,修斓吞噬了玉澈的守护灵,收为魔影,然后将这玉珠分为两半,一半带在身上掩盖魔气,另一半则让魔影早早带进了蜃语楼。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何自己拿走玉澈之后,那魔影便烟消云散了,虽然说那魔影等了她很多年,并且感谢她带来的解脱,也算是求仁得仁,却终究有些于心不忍。

一心求死的心态,她不是没有过,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至于心生愧疚,只是若不是生不如死,谁又会期盼着死亡呢?

玉美人与玉雕师的故事,只是修斓胡编乱造出来的恶趣味,未必确有其事,可是朱棠回忆起那翩然的一舞,心口却仿佛堵了一块大石头,连呼吸都凝滞起来,那支舞不是修斓跳的,那样酣畅淋漓却又美到极致的的情感,细腻而温柔,像是对着情人的呢喃,根本不是修斓能够拥有的。那是日日夜夜所有的意难平都消耗殆尽,放弃了一切反抗,只求一死的决然。

那样一支舞,原本应该是要跳给谁看的呢?

玉澈不愧是灵物,完全将朱棠身上的魔气与魂魄气息掩盖住了,朱棠将那枚玉澈从发带上拆了下来,穿了一根绳子,项链一样戴在了脖子上,和那个小小的萤囊放在一处,很是安心。对于朱棠来说,这具身体只是暂时居所,迟早都会离开,篷莱府也未必能久留,只有带在身上才是最安全的,朱棠向来浅眠,除非有人杀了自己,将自己的头颅斩下,否则不可能夺走。

也许是因为魂修的特性,朱棠的魂魄与这半枚玉澈匹配度很高,没有任何排异反应,只是梦境似乎颇不安稳,如同纤薄的蝶翼,稍一振翅便扑簌簌地落下金粉来。机敏如朱棠,立即发现是玉澈在召唤着自己的魂魄,这玉澈原本有守护灵,残留了一些记忆下来,自己成了玉澈的新主人,加上魂魄契合,便通感到了这些记忆。

与残存在骨简中的枫琊帝姬记忆如出一辙,玉澈中的记忆也是碎片化的,所有的记忆都是一个女子。

河边青草芳菲,那女子常在溪边浣纱,兴之所至,便会趁着周围没人,跳上一支舞,那舞步并不如何优美,甚至有些乡野的粗拙,却胜在清新自然,有一种别样的美感。那女子常常对别人讲,她幼年的时候曾经捡到过一枚玉珠,透过月光便能看到一个绝色男子在珠中跳舞。后来玉珠遗失,她便再没见过那男子,只能笨拙地模仿那男子的舞蹈,更是因为一见倾心,终身未嫁,到死都心心念念想再看一次那天人一般的舞姿。

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故事,朱棠却不胜唏嘘,同时却为那女子感到庆幸,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玉澈之灵也许就是不想让有心之人因为玉澈伤害到那个女子,才离开了她。那一支舞,终成遗憾。

大年初一,按照惯例要去三宗与蜃语楼处问安,不必去讲武堂温书,朱棠与蒋笛一大早便起来了,各怀心事静默无言地去饭堂吃饭,褚三叔一脸不高兴,还在为昨夜众人不告而别而生气,蒋笛陪了不少好话,这才哄得褚三叔开心,还多给了蒋笛一个包子,末了嘟囔道:“我若不是饭堂掌事,你们才不会来哄我,一群小势利鬼儿,就知道吃!”

蒋笛坐在朱棠对面,将包子推了过去,朱棠默默地喝着粥,有些想将昨夜梦中所见讲给蒋笛听,又觉得零零碎碎不过是一段人与妖的不可结缘之事,连暗恋都算不上,又不好跳舞给蒋笛看,实在没什么好讲,便作罢了。

吃完了出了饭堂也是一路无话,先后去气宗术宗和蜃语楼问过安,从蜃语楼去剑宗的栈道上冷清得很,听去得早一些的门生说,季宗主正在闭关,不须问安,只有朱棠和蒋笛还想过去看看碰碰运气,哪怕是远远地看一眼也行。

路不算远,步子却越走越慢,正在朱棠以为是不是蒋笛身体不舒服之时,蒋笛忽然回头看了一圈,见四下无人,忽然按住朱棠的肩膀,贴着山壁,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朱棠,道:“棠棠,你不能再与魔族的人有牵扯了,不然你去与季宗主说明实情,你是受人胁迫,想必他不会为难你。”

蒋笛顿了一下,又加快了语速:“就算蓬莱府容不下你,你跟我回去,蒋家有你容身之地!”

朱棠感激蒋笛一片好意,这一片天真的赤诚,就算只是说出来,也是无以为报的,可是自己根本退无可退。

“无敌,就算我能全身而退,地魔也不会罢手的。”朱棠叹了口气,在蓬莱府,能找到天魔遗骨,枫琊帝姬也曾埋骨于林风幻海,那么在这座岛上,绝对还有更大的秘密。

蒋笛听闻过衔灯现世的传闻,天魔已经消逝三千年了,蒋笛一直都把天魔看作传说中的人物,听闻他要重回于世,总有一种不敢置信的不真实感,就像是小时候娘亲吓唬自己,如果不好好睡觉,就会有虎姑婆来抓自己,而虎姑婆真的出现了一样,总是感觉有点别扭。蒋笛道:“地魔想迎回天魔由来已久,但是魔界却似乎并不是一条心,离尽忘从某种程度来说,还能算是盟友。”

朱棠不以为然,道:“天魔若是归来,那么还是那么天魔,他若永不归来,那么谁都有可能会是下一个天魔。离尽忘存的什么心,不可不防。”

此话一语中的,蒋笛自然也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是离尽忘可信,不到生死存亡关头,仙门世家也绝不屑于和魔族联手,更别提离尽忘一看就不可信,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正说话间,有人从栈道的另一边走了过来,朱棠与蒋笛默契地闭了嘴,对那人打招呼道:“鸿生道兄早。”

绛鸿生笑眯眯地道:“两位姑娘可是要给师父问安?师父尚未出关,两位白来一趟了。”

既然都这么说了,再坚持要去看看就有些尴尬了,朱棠便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回去了,有劳鸿生道兄相告。”

以季竹尘的修为,如果不是受伤,根本不需要闭关如此之久,朱棠有些担忧,可是之前几次去人间,都没有经历什么凶险之事,全盛时期的玄霜尚有与季竹尘一战之力,如今的玄霜只有挨打的份,根本伤不了季竹尘,既然季竹尘并无受伤,那么只可能是找个借口闭门不见客,防止有些人自讨没趣了。

或者……师父是在为了小棠的事情烦心吗?能得到他的厌恶,也算是一份牵绊了吧。朱棠自嘲一笑,一摸哀伤稍纵即逝,她甚至有些感谢玄霜,感谢她代替自己的位置来承受季竹尘的怒火,若是自己站在季竹尘的对立面,看到那样充满失望和厌恶的眼神,只怕会心碎成饺子馅,一念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