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纵有痛苦好过遗憾
作者:棠时      更新:2019-07-29 05:18      字数:2870

有错的人,就一定要死吗?

慕尚浑浑噩噩,若不是有朱棠在,只怕要当时便疯癫了,朱棠在她的意识里,对慕尚传话:“想做什么便去做,做不到的都交给我。”

老皇帝的手并不粗糙,养尊处优不理朝政的生活让他年轻时批阅奏折留下来的笔茧都淡了,汗津津地伸出来,扯住跪在他身边的慕尚的衣领,几乎要将她拽倒。

“父皇……”

老皇帝目眦欲裂,咬牙切齿:“我不认你,我不认你!你不配,你个坏种!反贼!朕恨不得杀了你……”

老皇帝的声音一点一点变轻,伤口喷出来的血是烫的,是红的,可是慕尚却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是黑的,是冷的。

老皇帝手上的力道却骤然加重,像是要杀了慕尚一般,将她的身体拖近,然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这是老皇帝用仅有的力气,断断续续,只是嘴唇翕张着,甚至没有发出来太多音节,可是慕尚听懂了。

“皇剑……祈景殿……”

老皇帝的手垂了下去,淑辰宫中爆发出一阵嘈杂的哭声,韩兼邺丝毫不予理会,将呆滞得如同失了神智的慕尚打横抱起,离开了淑辰宫。

枕云宫内已经布置完毕,大红的婚服摆在桌上,鲜艳而刺目,如同一丛火燃烧起来,让人心中烦躁。

可是慕尚什么都不敢做,不敢推翻桌子,不敢摔碎花瓶,不敢扔掉婚服,她不敢用任何东西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恨意。

因为她不敢激怒韩兼邺。

韩兼邺与慕尚相对而坐,相顾无言,直到侍从端着灯走了进来,烛光将韩兼邺的半边面孔掩在阴影里,韩兼邺才开口说道:“尚儿,我宁愿你恨我,也要让你活下去。”

慕尚颤抖着道:“倾全族之命,活我一人,我慕尚何德何能!”

“与我成婚,我会留你母后一命,今夜你且休息,明日我会让她来观礼。”韩兼邺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窗外,道。

“韩……韩兼邺,你非要这样勉强我吗?”慕尚道。

韩兼邺的目光疯狂而炽烈,忽然揽过慕尚的肩膀,狠狠地吻了下去,慕尚猝不及防,下意识咬了下去,挣脱出来,惊慌失措,韩兼邺用拇指擦了一下唇上的咬痕,道:“我,非要如此。”

夜色甚是凉薄,一片雪落在檐下的红灯笼上,飘摇出一地碎影。按照老人的说法,这叫瑞雪,是吉兆,会带来好运。

韩兼邺离去后,慕尚瘫软在地上,身上漂浮起一团红色的烟雾,像是个穿着红衣的少女,远远站在一边,看不清眉目,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

朱棠一挥手,桌子上摆的整整齐齐的那套婚服便凭空展开,珠光宝气好不华丽。

“登基大典与皇帝大婚同时举行,韩兼邺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朱棠道。

慕尚抬起头,看着那团红雾丝丝络络渐渐凝聚了些,才看清楚,那少女的身上竟然也是穿着一件嫁衣,只是那嫁衣有些破旧,似乎是已经过时很久的民间款式。这还是慕尚第一次见到朱棠的长相,纤瘦苍白的面颊,下巴尖尖的,原本应该是一双细长的凤眼,却因为太过消瘦,显得眼眶极大,黑白分明地嵌在这张脸上,看久了又觉得眼底有火在烧。

“看什么?若不是平宁那厮烧了我的墓,将我挫骨扬灰,我也不必附身于这嫁衣之上。”朱棠哼道。

虽然这嫁衣是她亲手所裁,却到底不是为了心爱之人准备,这件嫁衣的存在就是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的痴心妄想与荒唐至极,最后却成了她在这人世唯一的牵绊,实在是有些可笑,却又没什么别的办法,她虽然是鬼,却也不能什么都不穿。

“朱姑娘,你能,您能帮我杀了韩兼邺吗?”慕尚有求于人,语气上也软了三分。

“别,别用敬语,听着不舒服。”朱棠摆摆手,直截了当道:“我杀不了他。”

慕尚有些失望,抱着膝盖哭了起来,朱棠皱着眉,走过来解释道:“论实力,我自然是不输,但我毕竟是妖邪鬼道,韩兼邺是天命帝王,我若是心存歹意,只怕剑还没捅到他身上,他的护体神光便会引来天雷将我劈得灰飞烟灭。”

“那我该怎么办?父皇对我失望至极,我明日又该如何面对母后……”慕尚哭道。

“你父亲荒唐一世,好歹对你还有些良心。”朱棠道。

白日里老皇帝表面上与慕尚反目,断绝父女情谊,实际上不过是做戏给文武百官看,希望这个小女儿在新朝能不受前朝连累,这已经是一个末路帝王能做的最后的事,只是他不知道,要杀慕尚的人乃是修仙门派,血脉与传承的恩怨,可不是简单的“前朝余孽”四个字能说得清的。

“我早就应该知道,你不会帮我的。”慕尚哽咽着,快速地用袖子抹着眼泪,只是泪水特别没出息,仿佛永远也擦不干净。“我与你并无太多交情,我只不过是供你利用的工具,皇城众人对你来说就是蝼蚁,我不该将希望放在你身上。”

朱棠沉默了一下,道:“你原本就不该将希望放在任何人身上。”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还有平宁国师……”

朱棠不屑道:“你愚笨至极,以为这世界非黑即白,这不是你的过错,你对平宁来说不过是你父亲押给他的筹码,自然是脑子越简单越好操控,甚至你对他的爱慕也是他控制你的一种手段。”

慕尚愣住,抬起头:“你怎知我……我对平宁大人……”

朱棠走近慕尚,用虚无的手指轻轻挑起慕的脸,眼神中满是悲哀。那双幽黑如深潭的眼睛,眼底的火苗渐渐熄灭了,冷寂渗透出来,只是那样盯着,便觉得寒彻入骨。

“还有你的这张脸,你是皇族最美的女子,却生得谁也不像,不像你父亲,也不像你母亲,平宁说是因为你乃花神降世,自然容貌出众,实际上是平宁改造过你的容貌,让你的脸与仙门第一美人秋玉瞳有那么七八分相似,目的就是恶心别人而已。”朱棠唇齿轻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敲击在慕尚的心上,让她心中一片寒凉。

其实朱棠并不善于做这样事,撕扯出一个人心中最脆弱的伤口,再撒上一把盐,多少有些昧着良心,只是慕尚这样的性子,确实需要快速成长起来。

“我如今这样痛苦,那你满意了吗?”慕尚抽抽搭搭。

朱棠摇摇头道:“我并非要看你的笑话,我也不是那种看别人痛苦便欢喜之人。”顿了一下,道:“我不想让你后悔罢了。”

“我死的时候,我的父亲没有见到我最后一面,他念叨了一辈子,说这是他唯一的遗憾。”朱棠的声音极轻:“跟遗憾比起来,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慕尚愣住,诚然,身为公主,国破家亡之时若是置身事外,确实会后悔,她虽然心智纯然,却心地不坏,大道理记得的不多,却好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朱棠给她的这个选择固然痛苦,却是对的。

“罢了,天涯路远,各自珍重。”朱棠摸了摸慕尚的头:“人啊,总是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更加容易,我要去走我的路了,忽然有些踯躅不前了。”

“你要离开我?可是,为什么?”慕尚一时之间不太习惯朱棠的这个决定,对她而言,朱棠就是个鸠占鹊巢的侵略者,她从没想过这个侵略者竟然会主动放过自己,她对朱棠的感情很复杂,说不上恨,也谈不上友好,只是现在突逢变故举目无亲,便忽然多了几分依赖。

“总要你心甘情愿才好。”朱棠向着门外走去:“你就当我是良知未泯吧。”

自己没有的,那便抢夺别人的来,这是何道理。朱棠站在庭院中,看着角落里被战火纷飞染得肮脏的残雪,心中充满了悲哀。她从一开始便不愿完全侵占慕尚的身体,也不愿完全泯灭慕尚的神识,她憎恶自己的软弱,今日这一番话也不过是欲擒故纵,说到底,还是虚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