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窗外落叶心上悲秋
作者:棠时      更新:2019-07-29 05:18      字数:2588

秋水门一行人辞行的时候,朱棠还是忍不住远远地看了一眼。季竹与秋玉瞳站在一起,依依惜别时,两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是那样般配。

此时回想,自己当年三渡蓬莱,是何等自不量力,又是何等的自取其辱,年少时的一腔孤勇终究是打扰了别人,感动了自己。失魂落魄一般回去之后,朱棠便称病不出,连讲武堂也不想去了。蒋笛发现了朱棠的不对劲,然而又问不出什么。

“尚尚,今天是闫衡教习的策论课,不能不去啊!闫衡教习可是公认的脾气差,他就算不杀人也会给你丙末的!”蒋笛心急如焚,教习给的分数对讲武堂年末考核至关重要,连续两次丙末便会被请离蓬莱府,失去做门生的资格。

“我乏了,我不想去。”朱棠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觉得身心俱疲,就算闫衡会双目喷火她也顾不上了,她思考了很久自己来蓬莱府到底是想要什么,即便是为人利用,她也不想违背自己仅有的一点良心。季竹尘是她唯一的支柱,然而这样太卑微了,即使全力奔跑,也及不上分毫,越接近越受伤,她控制不住自己去了解有关于季竹尘的一切事情,然而她自己也清楚,这就是贪心,贪心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你若不去,那我也不去了。”蒋笛拉开椅子,坐在床边,气哼哼地推了朱棠一下。

朱棠莫名其妙,翻身过来道:“你推我作甚?”

“尚尚,我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你心里有什么话,还不能跟我说吗?”蒋笛说完这话,眼圈便红了,抬起手便去打朱棠的胳膊:“打你打你,哼。”

朱棠根本就不躲,蒋笛也没用力,朱棠被劈头盖脸打得一脸莫名其妙,坐起来道:“我并没有什么欺瞒你的,你也无须如此。”

蒋笛道:“那我且问你,你只需要答是与不是,你此行蓬莱,根本不是传闻中那样为了朝廷给百姓祈福,也不是自己一心向道,是与不是?”

朱棠不知道蒋笛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又被她那明亮得眼神逼得不能后退,别开了脸,道:“是。”

“你与季宗主早就相识,你想要拜季宗主为师,是与不是?”

这个答案非常为难,朱棠犹豫了一会,道:“是。”转而又道:“不过他不记得我了。”

蒋笛伸出手指,装作一副恶狠狠模样,实则并没有用很大力道,戳了一下朱棠的脑袋,道:“你呀,小脑袋瓜里也不知道都在想什么,你身上有好多秘密我都看不懂,不过你是公主,生来便衔着金汤匙,是最耀眼的存在,比起我们这些普通人,多一些奇遇,风光一些都是正常的,可是我把你当朋友,不求你敞开心扉,至少别把我当成一个外人。”

朱棠摸了摸脑袋,闷闷道:“对不起,无敌,可能我生来便是如此冷漠吧。”

蒋笛大叫道:“你少来!若我在你面前立刻横剑自刎,你阻止不阻止?”

朱棠道:“自然是要阻止的!”

蒋笛扬起俏脸,得意道:“那你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冷漠?”然后拍了拍朱棠的肩膀,道:“你真像个小刺猬,可是没有一个女孩子天生就是小刺猬的。我想,也许是因为你出身深宫,所以见惯了人情冷暖,所以才不愿意与人来往,从某种程度上,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我只是没有勇气罢了。”朱棠用被子蒙住脑袋,闷声道:“失去了太多,就会把失去作为一种常态,我已经不寄希望于任何事情了。”

蒋笛站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开始收拾策论课需要用的书籍,连朱棠那份也一块装进了乾坤袋里,一边收拾一边道:“家族中关于我做家主的反对声音一直很大,冷嘲热讽,我从小就见惯了。我讨厌湖州,可是没有办法,只有现在我还是自由的,活在当下吧,能多开心一刻都是值得的。”

说完将被窝里的朱棠拖出来,二话不说将架子上的门生袍服扯下来套在朱棠身上,“走吧,去上课。”

仙山上的草木似乎永远不会秃头,无边落木萧萧而下,每日清扫,过一会还会落了满地。

闫衡在讲武堂任教习已经有很多年了,据说是伯梅槿的至交好友,脾气秉性也十分相似,是个极为严肃而刻板的中年人,连胡子都梳得一丝不苟,一身青衫看似随意,实则连根线头都没有,讲起课来也是乏味得很,朱棠一个不注意便随着窗外的落叶纷飞魂游天外了。

去岁伤秋犹滞句,今宵落叶又成行。时间还真是过得飞快不等人啊。

闫衡手中捧着书卷,从堂下来回走了几趟,见别的门生都乖乖默书,只有这个慕尚不好好听课,发呆了有一会了,他咳嗽了几声作为示警,可是这个小姑娘只知道盯着窗外的落叶,竟是充耳不闻。

蒋笛的座位在朱棠身后,已经被闫衡一言不发却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气势给震住了,低着头悄悄伸出一只手去扯朱棠的衣服,想借此提醒。

“你别碰她!我倒要看看,她要发呆到什么时候!”

蒋笛被吓得一激灵,伸出来的手又软绵绵地垂了下去,朱棠经这一声喝,这才如梦初醒,慌忙站起来行礼道:“闫教习。”

“慕尚,你是不是以为兰掌事钦点你文试第一,你便可以将我这个教习不放在眼里了?”闫衡沉声道。

朱棠心道不妙,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姿态又放低了些,一边飞快思考着应对办法,一边道:“闫教习息怒,慕尚见那窗外秋色喜人,便走神了,请教习责罚。”

这认错态度算是十分良好了,闫衡却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哼了一声道:“你可知修行之人为何天打雷劈也要修行?”

有句话说得好,劝人修仙,天打雷劈,众生万物生老病死本是常态,修仙问道寻求长生之法便是逆天而行,需要遭受天劫降罚,也就是所谓的天打雷劈。朱棠摸不准闫衡这样问的目的,也不敢胡乱瞎说,只好老老实实道:“回闫教习,慕尚不知。”

闫衡:“那你可知何为修行之人的正道?”

朱棠:“回闫教习,慕尚不知。”

闫衡:“那你为何修行?”

朱棠偷偷抬起眼皮,却发现闫衡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怒发冲冠,这最后一问直击灵魂,反而有一些提点她的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朱棠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回闫教习,不知。”

闫衡转过了身,道:“无知方为求知,无不知则无不可知。修行之人观山看水皆是修行,你说说看,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朱棠想到外面那漫山遍野的树木,层林尽染,霜叶红于二月花,却终将凋敝,零落成泥,脱口而出二字:“枯荣。”

闫衡道:“如今你处于结丹前的关键时期,若有心结便尽早打开,省得生出心魔来。”

朱棠愣了一下,闫衡真是少有如此和蔼慈祥的时候,一时之间有些缓不过来,又听闫衡话锋一转,道:“段老先生前阵子说三霜脉不够用了,正好时节差不多,你闲暇时便去后山谷寻一些吧。”

姜还是老的辣,“闲暇时”不过是客气一下罢了,朱棠赶紧道:“是,慕尚谨遵教习之命。”然后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