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天地茫茫扁舟入海
作者:棠时      更新:2019-07-29 05:18      字数:2861

一瞬间眉心处如扁舟入海,汹涌的剑意游走四肢百骸,朱棠的脑海中浮现出苏茗演示蓬莱剑法第一式“海日生残夜”时的样子,不同的是动作慢了许多,一招一式一个动作都拆分开来,黏连出无数残影。

残夜将尽,朝阳蓬勃,带出满天云霞,这第一式的剑意便是“新生”,蓬莱剑大开大合,气势如虹,朱棠感觉来自季竹尘的那股剑意在身体里走了个遍,帮助自己理清练剑时因为烦躁而走岔的内息,然后在内府平静下来。

很多很多年前,曾经季竹尘也常常在课业上点化朱棠,朱棠便会扑上去笑着喊上一连串的“师父师父好师父!谢谢师父!”可是如今情况今非昔比,只能干巴巴地道一声谢:“多谢……季宗主。”

季竹尘离去后,众人便围上了朱棠,问道:“慕同门,怎么样?季宗主的剑意什么样子的?”

“天地茫茫,扁舟入海。”朱棠沉思了一会,觉得这剑意实在没办法具体描述出来,便说了八个字概括自己当时的感受。

“切,公主读书多,博学!文绉绉的,说这玩意儿谁听的懂啊!”秋昭撇撇嘴。

“话可不是这么说,每个人的剑意原本就是不同的,或轻灵或沉稳,都在自身感悟,慕姑娘能用简单八个字概括出来已经十分厉害了,我当初学剑的时候也和慕姑娘一样,觉得天大地大,一人一剑。”绛鸿生连忙出来打圆场,言语中还夸赞了朱棠一下。

“慕同门,你这手指确实受伤不能勉强,只怕明日学习符术会更加辛苦,不如我帮你跟教习符术的东业师弟告个假,休息几日,你天资聪颖,想来赶上同门进度也不是难事。”苏茗见自家师父这么照顾这个女孩子,便已经把朱棠当做了未来师妹来看待,自然要多关照一些,况且被铁剑磨得血肉模糊的手指确实难以坚持修习。

“不必了,多谢苏道兄好意。”朱棠重新拿起铁剑,握着剑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道:“只是几个水泡而已,迟早会结疤的,早一些结疤就不疼了,别人能做到的,我也能。”

这份坚持不禁让人刮目相看,原本很多人都想看这个传闻中娇生惯养嚣张跋扈的公主殿下出丑,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子竟然这样倔强。

虽说符术修习属于术宗的范畴,但修行者初期总是要兼收并蓄触类旁通,如此才能寻到最适合自己的修炼之道。符术课的内容主要是在引气入体之后,锻炼坚韧的心性,练习如何用手指发力,引出灵力连续不断地写出符咒,听起来很是容易,做起来却没有那么容易了,基础练习是在沉水木片上写符,沉水木坚硬如铁,灵力附着在上面稍纵即逝,比在符纸上写字要难千万倍,且不能借助任何工具,只能用手指刻画。

门生们一片叫苦连天,沉水木需要自己上山去砍,然后劈成片,已经足够辛苦,还要用手指刻符,和以卵击石有什么区别?

“东业道兄,我的指甲断了!”有个女门生惊叫起来。

东业看起来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实际上拜在术宗门下已经有八十几年了,把他师父那种骨子里的闷骚和轻浮学了个透,往讲武堂的椅子上没型没款地一靠,显然已经对这种情况很熟悉了,漫不经心道:“练好了就不会断了。”

朱棠对于心力的把握还没那么熟练,心中记熟了符文的笔划走向,手指碰到沉水木上的一刹那,觉得浑身的力量都要被抽干了,内府灵力枯竭如同针刺,只能咬紧牙关坚持用灵力画下一横,还不等这一横转弯,那灵力便散了,只能从头来过,额头上顿时沁出细密的汗珠。

“觉得难受没关系,你们灵脉根基尚浅,所以需要不断拓宽,才能得心应手……”东业走了下来,在讲武堂中踱步,顺便审视门生的进度。

朱棠正在和木牌子较劲,忽然感觉肩膀一紧,身体被人扯住向后一拉,耳边是东业晴天霹雳一样的吼声:

“你在干什么!”

朱棠这才如梦初醒,两行眼泪不自觉流下,低头一看,刻木牌的两根手指已经血肉模糊,深可见骨,血滴滴答答渗进红色的弟子服中,颜色略深就像是洒了一滩水。

“你不要命了?你不疼的?!”东业难以置信,讲武堂多少年没出过这种不要命的狠角色了?若不是他发现的及时,只怕这女孩子就要走火入魔了。

“疼……”能不疼吗?朱棠蚊子似的哼唧了一声,盯着自己的手指,还是没有搞清楚状况:“我怎么了?”

“修炼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急于求成只会伤害自身!”东业劈头盖脸一通训,“我要是不阻止你,你都要把手指头镶进木头里了!”

“是,多谢东业道兄。”朱棠应了一声,熟练地掏出纱布将手指裹了,还用牙齿咬住打了个漂亮的结,抬起完好的左手,伸出两根手指并拢,把满是鲜血的木牌翻了个面,深呼吸凝神,开始画最简单的清心诀,却因为灵力枯竭还是中断了。

东业错愕:“你干什么?”

“东业道兄不必惊讶,我从前学过左手写字,右手受伤,左手也可练习。”朱棠淡淡道,似乎毫不在意,就像是早上去饭堂,包子没有了就吃个馒头那样随意。

“……”

这届门生是怎么回事,都这么恐怖的吗?为了修行连命都不要?然而当他回头看向其余门生的时候,那些少年少女纷纷用一脸惊恐否定了他的猜想。

“咳咳,慕同门,你不需要这样,慢慢学就可以的。”东业道。

“早学也是痛,晚学也是痛,长痛不如短痛,早学晚学不如现在学。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朱棠道。

虽然是这个道理,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十指连心的痛能这样云淡风轻讲出来也足够让人敬佩,东业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个女孩,十几岁的女孩子身量还未长成,看起来纤细柔弱,脸上还有一点婴儿肥,那双眼睛黑如深潭,从容而笃定,手指虽然在微微颤抖,却是一刻也不停歇。

“道,道兄,我们……也要这样吗?”一个门生吓白了一张脸,说话都跑了音。

东业叹了口气,道:“尽力就行,不必勉强。”然后又看了一眼朱棠,心道这是有多深的执念啊,都说人间公主金枝玉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骄纵得不行,怎么这位公主殿下跟别的公主殿下不太一样啊!

“喂,别刻了,你是疯了吗?”秋昭站起来,对着朱棠皱着眉道:“显得你多努力,我们都偷懒一样,手指头不要了吗?”

朱棠并不想理会秋昭,继续一笔一划地画着符文,左手手指也开始现出丝丝血痕,秋昭取出一个小瓶子,不情不愿地塞给蒋笛,道:“你给她涂上,这是我秋水门的疗伤圣药,明天她这手指头就能长好。”

这可让朱棠大为意外,秋昭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蒋笛更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甚至怀疑秋昭是不是偷偷下毒了。秋昭眉毛一竖,叫道:“别这么看我,我可不是想帮你!血糊糊一样看了就恶心,我是不想恶心到自己才帮你的,不对,我不是帮你,哎算了!你不要就还我!”

秋昭眼睛都不敢看朱棠,偏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想来当着教习的面秋昭也不能动什么歪心思,同门之间也并不想闹得太僵,朱棠接过瓶子将瓶塞打开,一缕清气带着异香飘散出来缠绕在朱棠的手上,血立刻止住了,肉眼可见模糊的血肉开始平复再生,朱棠点点头,道:“多谢秋同门。”

“谢,谢什么谢……我才不需要!”秋昭神态极不自然,回到座位上去了,沉水木刻到一半灵力便断了,气得秋昭“啪”的一声将那薄薄的木牌拦腰折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怪力。

虽然这姑娘脑子有点问题,也没什么坏心眼,好歹帮了自己,只是有些嚣张跋扈罢了。朱棠不甚在意,继续怼木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