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雨隔世檐铃惊梦
作者:棠时      更新:2019-07-29 05:18      字数:2319

这世间有人生来就是红尘客,有人却生来就被这个世界抛弃。

季竹尘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原名家在何方。师父柘清掌门说过,季竹尘是捡来的,据说那日风和日丽,海上也无风浪,蓬莱掌门出海归来时,见海上浮来一片小舟,舟上有一刚出生的男婴,正在笑,掌门便将这孩子带了回去。世间婴孩大多哭着来到人世,可季竹尘却是笑着的,生在红尘,却被红尘抛弃,没有经历过世间磨难,自然不知红尘苦。

季竹尘来到掌门殿临雾台,那门开着,像是在等他一样。

白发的年迈道人站在大殿上负手而立,似乎在看着掌门殿大殿上那块高悬的“求仙问道”牌匾,那牌匾据说是第一代开山祖师凌虚掌门亲笔所写,笔锋雄劲入木三分,与一些修仙之人所追求的飘逸轻灵又是不同的感觉,如同凛冽的风,扶摇万里。

季竹尘对着那背影拱手行礼道:“师父。”

柘清掌门相传已有八百多岁了,据说他很有可能会在下一次闭关之后飞升。然而这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却在临雾台上站了很久,一言不发。

“师父?”季竹尘轻声呼唤。

“衔灯现世,三魔重聚,三千年啦。”柘清掌门忽然叹息道。

“既然是我们这一代修行者的劫数,那么应劫便是。人之一生,皆有定数,徒儿无惧。”季竹尘恭恭敬敬地道。

“是啊,皆有定数,你天资聪颖命格奇特,在顺境中没经历过苦难也不是什么好事。苦乐守恒,不施于己,必施于人,你原本就是亲缘浅薄之人,师父劝你,莫要再收徒。”

季竹尘听了这番话,涩声道:“是,谨遵师父教诲。”

出了掌门殿,迎面走过来一名灰衣女冠,手中捧着高高一摞文书,叫了季竹尘一声,道:“四师弟!”

季竹尘有些恍惚,自觉失礼,道:“兰师姐。”又回头望了掌门殿一眼,道:“师父闭关了。”

仲兰茵却一副早就预料到地样子,道:“嗯,师父已经留下密信,若有变故,即传掌门之位于大师兄。”

季竹尘不意外师父会传位于大师兄,却惊讶于为何早早留下密信。仲兰茵叹气道:“师弟,你真的相信会有飞升么?”

季竹尘伫立良久,最终也是摇了摇头。

“你可知地魔未死,人魔现世?我近日观天象,天魔恐有变数。”仲兰茵是以心入道,虽然不擅武力,但占卜观星之事没有人比她更擅长。

“三魔同聚,真是多事之秋啊。”季竹尘点了点头,心沉了下来。

接近黄昏,主峰栈道上并没有太多人,站在高处可见暖黄的落日余晖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浮光跃金。

这条栈道与明心谷相邻,栈道上布有结界,阻拦后山妖物进入主峰境内。因为明心谷内都是些妖力低微的小妖,所以也没有明令禁止门生与弟子进入明心谷。

“蒋笛,快要入夜了,回不去可是要挨罚的!”蒋笛飞快地跑下栈道,朱棠拉不住她,在她身后高声叫道。

“顶多被苏茗道兄训一顿,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信你还在乎这个!”蒋笛脚步轻盈,像一只欢快的小鹿,跑出了好远之后,回头一看朱棠被落在了后面,便又跑回来,拉着朱棠的手一起奔跑起来。

秋天的傍晚已经有了丝丝凉意,耳边掠过久违的风声。

大概只有真正的少年,才会这样无忧无虑地奔跑吧。朱棠抬手撩了一下飘到眼前的鬓发,水红色的衣襟在夕阳的光辉下灿烂而又明媚。

明心谷并除了平时那两个入口,也不知道蒋笛是把地图研究了多少遍,居然找到了个从主峰栈道下来抄小路进入明心谷的路线。

“欲成大事者,必当走常人不能走,不敢走,总之走不了的路!”蒋笛叉着腰哈哈大笑,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你就为了带我来这儿?!”朱棠从垫脚的青石上跳下来,摘下不小心插在头发上的枯枝树叶,一脸的难以置信,哪有考完试还要回考场故地重游的?

“尚尚,你忘了吗!我说过的,我一定要带你看看幻灵蝶最美的样子!”蒋笛委屈地叫起来,抓着朱棠的手就往自己心口捧,就差挤出几滴廉价的眼泪来了,这丫头可谓把“不拘小节”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吃准了朱棠嘴硬心软。

啥?她还说过这话,好吧,还真说过。朱棠扶额,无奈道:“好好,听你的行了吧。”

“嘻嘻,尚尚最好了,不趁着现在多看看,等冬天幻灵蝶冬眠了,可是想看都看不到了。”蒋笛背着手在朱棠身边跳来跳去,拉着朱棠的手摇来摇去,笑嘻嘻地道:“花开堪折直须折,想做什么事可万万等不得。”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当年在朱府绣阁上,年少时的自己在写下“折棠捣作胭脂色”这句诗的时候也对师父这样说过,可是当年的自己却没有此时的蒋笛这样的活力与魄力,想做什么便义无反顾地去做,原本就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如果那时自己能舍下家人,死皮赖脸求抱着师父的腰不松手,求他带自己回蓬莱,做他名正言顺的徒弟,也许就没有后来这些波折了。

没有了海会结界的幻象,明心谷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朱棠当时用破障诀获得的林风幻海的感应已经足够奇美瑰丽,而今亲眼所见林风幻海真容,更是觉得震撼无比。

在林风幻海外,不知何物发出柔和的萤光,在漫天霞光中相互辉映,漂浮在树叶与草丛中,明明灭灭。走进林风幻海,那些萤光变得更多起来,树林虽然照射不进阳光,也不似试炼那晚幽暗可怖,反而因为各种奇花异草发出的微弱的光芒与奇怪萤光变得如梦似幻。

“是萤火虫吗?”朱棠看得痴了,抬手一点那漂浮的萤光,那光却碎了,像炸开了金粉,随风消散在指尖。

“是萤。”蒋笛指尖夹住一张符篆,用风的力量圈住一小片萤光,收入一个特质的香囊中。“萤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只有林风幻海才有,这里生长的萤花,南国菇,还有幻灵蝶的鳞粉都会变成萤,萤既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既不是活的也不是死的,用手也捉不住。”蒋笛一边说一边欣喜地将小香囊闻了闻,“萤没有香味,但是挂在床边,可以做个好梦呢!”

“做个好梦……吗?”朱棠喃喃自语,望着消散在指尖的萤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