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最终，是那位黄衣女士第一个举起了手：“第一次动员会是什么意思？这么重要的任务想必不可能只有我们六个人参加具体事宜吧。其他人呢？”

“好问题。不过要解答它，我觉得我们需要再换一个地方坐坐。”阿尔伯特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屋内六人走向了电梯。在经过眼球，魔力印记与密码的三重验证后，整个电梯急坠直下，向着电梯按键上完全不存在的楼层进发。

大概过了三十多秒，一阵逐渐加大的浮力将刚刚用来抵消加速度的超重力渐渐减轻，电梯的速度回到了正常的观光水平。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看清视野中不断上升的十几栋规模宏伟的建筑物，与那建筑群包围着的一颗巨大的，散发着盈盈绿光的卵状机器。

“天哪......”潘达听见身旁的眼镜男哈利终于压不住舌头底下的感叹，想必他已经对自己将要面对的最先进技术充满遐想。

而那位黄衣美人则是盯着那颗巨卵一言不发，很快，她从手上的魔力终端召出一个长长的列表，将其中的一支笔与纸具现化后便妙笔生花地描画起来，很快，那个巨卵已经在她笔下惟妙惟肖地成型起来。

终于，电梯慢慢停了下来，阿尔伯特向众人略一挥手：“请吧，诸位，见证我们百年来最伟大的成就之一。”

经过几条长长的传送带，所有人看着巨卵由远及近，最后彻底淹没自身的视野。最后，他们步入了位于巨卵正下方的巨型建筑。

近千台固定终端机依阶梯排布而下，将最中心的十几个小型绿卵包围起来。每台终端前都有着值守的技术人员，视觉上仿佛一只只勤劳的蚂蚁在搬弄着看不见尽头的粮食。哪怕是在此之前对尖端科技不甚感冒的潘达，此刻都被这场景的气势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同志们，”阿尔伯特鼓了鼓掌，引起了所有埋头苦干的工作人员的注意：“让我们欢迎这六位新朋友，他们正是这次行动组的六位核心组员，他们将与我们一起拯救赵祖，改变世界！”

山呼海啸般的掌声与欢呼向门口的众人席卷而来，潘达的身子被迫再站直了一些。说实话，他现在内心还感觉这一切太过不真实了。

他原本只是一个平凡的情报员，只负责一些家族里的文职工作。但自从他被不明原因地强行安排了寻找赵祖的任务后，他的整个人生轨迹就完全走歪了。长达几十年的任务让他没有机会与时间维系自己的社会关系，两个妻子选择了离婚，三个孩子中的两位也已经成家立业，剩下一位尚且年幼的孩子则由潘达的父母抚养。而作为当事人的他甚至是在遥远的某个星系的补给站里抽出空来才收到了已经作废的那几张法院传票。

尽管家族给他的奖赏丰厚得夸张，他在所属的部门里也迅速得到了升迁——若不是他本人强烈推辞，副部长的位置很可能会直接交移到他屁股下——就连他的一位美艳动人的现下属也在言语中透露希望潘达加入自己现在的家庭。作为一名低调谦让，又带有神秘色彩的家族英雄，现在的他毫无疑问散发着非凡的魅力。一切仿佛再次走上了正得不能再正的正轨，除了他的内心。

只要与潘达?赵其人共事超过两个星期，所有人想必都会发自内心地意识到他是一位恪尽职守，为人忠厚的人。即便如此，他寻找赵祖的努力还是坚定得有些吓人——这几十年的旅行里他除了收听各个星系的特色广播以外几乎没有参与过任何娱乐项目（相关的费用都可以合法报销），这点族长在面向族群内部的表彰大会里也着重表扬过。他仿佛一个追寻经典的苦行僧在星际间穿行着，地毯式地搜寻赵祖的踪迹。但当他正式将赵祖移交给阿波罗医疗队时，心头与其说是如释重负，更准确来说是陷入了一阵迷茫与空虚。

他对官方给出的书面报告是他见到赵祖时，赵祖已经没有正常的思维能力了。相比起成功找回赵祖这等大喜，这样细枝末节的问题自然也不会有人费劲为他测谎或走别的流程。但实情是赵祖在正式失去意识之前，曾经与他进行过短暂的交流。这段交流现在还被他记录在个人终端里，虽然天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了：

“赵祖，您好。”潘达推开门，亲眼看到了那个扶在马桶上的虚弱老人，他手上的终端闪耀着前所未见的蓝光。“阿波罗家族第14929号搜查员诚挚为您服务，我们现在希望您配合我们的工作，先到飞船上稍作休息......”

终端上的武器模组虽然已经调整到了催眠状态，用以防止赵祖做出过激的举动。但是潘达毕竟不是专业的医疗师，他也不确定濒死的人类能不能承受得住这样形式的伤害。因此他言语上循循善诱着赵祖，并一步一步地向赵祖靠近。

老人仿佛映射着虚空的瞳孔仿佛再次黯淡了一些，他缓缓地向潘达抬起了右手，先是握拳，然后单独伸直了中指，向上方竖起。

潘达不解其意，但赵祖接着用发音奇特的语言向潘达近乎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就是，嘶......想死得体面点儿......都你m......”

直到潘达回到他所在的星系后，调查了一下相关的资料，才明白赵祖那时到底用古汉语说了什么。说来相当奇怪，赵祖所待在的那个七八立方米不到的空间里满是污秽、酒腻以及熏天臭气，无论用哪个星系的修辞手法都跟“体面”八竿子打不着。但潘达还是意识到了那句话里巨大的悲哀与不甘。强烈的愧疚感让他向某个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潘达不知道他当初鞠躬对着的方向准不准确，但此刻在这个建筑物里，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个绿卵之中含有大量赵祖的魔力印记——或者极有可能，里面包裹着赵祖本人。

他收回了望向绿卵与回忆的目光，环顾周围，已经平静下来的技术人员们开始回归工作。

“这些精英们是我们‘好梦一日游’的运营基础，同时负责整个项目的改进与辅助。”阿尔伯特博士不无自豪地向六人介绍道：“当然，最核心的任务，还是要交由你们这些由家族精挑细选的英雄们。”

“相信你们也注意到了，在我们头顶的这个绿色核心就是整个‘好梦一日游’的中枢系统，它直接联系着赵祖的大脑与魔力核心，并能为赵祖营造一个无限接近真实感知的梦境世界。你们所要做的，就是与这个中枢进行精神链接，在我们筛选过的，赵祖的重要回忆中进行一系列的润色工作。”

“我刚刚用的形容词是‘重要’而非‘美好’的原因是，综合多种考量，我们项目组认为比起强行构建一些特别完美的回忆，抚平赵祖从挫折中获得的痛苦可能是更加能给他内心留下更强烈的暗示。让赵祖自发地燃起求生的欲望比其他外力强制操作要更有效率。”

阿尔伯特随手从旁边的仪器旁边拿起一个杯子，斟了一杯热饮，继续说道：“我必须补充的一点是，这个项目同样是我们对梦境与魔力关系探索的关键一步。这个课题或许能寻找出我们人类肉体突破魔力上限的......”

久违地，潘达回忆起了那段在学院里进行专职培训的时光，那时他也是最专注学习的几位学员之一，起码表面上是如此。他有一门无论别人在说教些什么，自己都能够记忆到恰到好处的绝技：既不深入到他无法理解，也不会影响别人在展示相关知识的优越感。

大概过了10分钟的讲解后，阿尔伯特再次表示大家可以继续提问。

“这个‘好梦一日游’的启动，是表明我们之前大规模为赵祖搜索新型娱乐服务的项目已经被家族判定失败了吗？”沉默许久的效人女士（待定）终于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像是为了解释情报来源，她补充道：“我是其中一位负责人，据我所知它还在进行中。”

“很不幸的是作为一名出色的星际殖民者同时也是目前寿命最长的人类，我们恐怕给不出很多让他满意的，有新意的娱乐项目。我们测试过，他的快感阈值已经远远超过了有自杀倾向人群的平均值，目前世界人均寿命还没有突破500岁大关也正是因为这个数值的影响。退一步，哪怕真的有了能让赵祖感兴趣的事物，那这兴趣又能维持住多久呢，几年？几个月？或者是眨眼就忘？在这点上谁都不敢打包票。”阿尔伯特摊了摊手：“不过它短期内仍然不会结束，以防万一。”

“我说——”那个脾气火爆的杰森刚要开口，就皱起了眉头，迟疑了一下，还是接着说道：“干嘛非要费这么大劲让赵祖活着呢，我意思是......呃，这人都活了快有我们这里所有人加起来三四倍的年岁了，他活腻了不是太正常了吗。”

对于这个直接挑战了整个项目存在价值以及明显对赵祖不太恭敬的问题，阿尔伯特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坦率地说，我个人并不支持这样违反人权地强行保留赵祖的生命，更不要说让赵祖作为主体参加这个实验，这已经近似在将赵祖当做小白鼠了。但是长老会一致认为，赵祖的知识，经验和魔力造诣的价值值得我们这样大费周章地一次次保护好他的生命。”

杰森嘟囔了一下，有些得寸进尺地：“那干嘛不干脆只把赵祖的脑子留下......”

意识到了杰森的话头导向，阿尔伯特打断了他：

“严格上说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不算治疗手段了，我们继续让赵祖保持强制催眠的状态下去，都可能会涉及严重违反家族条例的问题，遑论直接伤害赵祖的肉体。”阿尔伯特顿了一下：“我们现在这个项目得以合法地实施，主要原因是赵祖本人已经使用了‘至高权柄’让它通过了。”

见众人不解，阿尔伯特略微指了指头顶上的阿波罗大厦：“赵祖与长老会......打了个赌。长老会必须要在五年内为赵祖找到更多足以维持他的生存欲望的乐子，否则......”

深深吸了口气后，阿尔伯特继续说道：“他将会启动‘最高权柄’强行让家族统辖领域内的所有超级计算机与相关计算资源自爆，我们粗略估计这会让阿波罗家族的科技水平退步到1200年以前。而他，确实能做到。”

杰森先是一愣，然后大笑道：“赵祖实在是狠得没边了，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身上肯定能找到些跟老祖宗的共同点——赵祖他会喝酒吗？酒量怎么样？阿尔德老哥？”

“或许你可以选择去梦境里问问他本人？”阿尔伯特不置可否。

潘达环顾了四周，确认没有人想接着发言后，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了心底里的疑问：

“嗯......那个，如果现在选择放弃的话，我会有什么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