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作者:也许未来      更新:2019-07-25 09:32      字数:7257

这几年人们变得聪明了,在总结了经验教训以后,不会轻易使用老鼠药,猫咪也变得机灵起来,不至于因为误食老鼠药中毒而亡,人类的忠实朋友——猫咪家族的锐气迅速得到恢复,老鼠的威风大减,也是由于人们重视了猫咪的繁殖与保护,猫咪族群的数量大幅度增加,猖獗一时的人类公害——老鼠的嚣张气焰迅速消退,家庭环境恢复了以前的宁静与祥和,老屠家养了一只九坎猫,特别凶狠,在暗夜里瞪着一双黄亮的眼睛,一旦发现老鼠的踪迹,呜呜的一声啸叫扑将过去,一爪子插进老鼠的皮肉,又一忽而放了老鼠,对着它的猎物呜呜的叫唤,屠老四特别喜欢欣赏猫咪戏弄老鼠,两只爪子把个活腾腾的老鼠捉弄来捉弄去,一阵好耍,待它玩够了,玩腻了,便撕裂猎物的皮毛,咔嚓咔嚓一顿美餐。老屠家也因此受益匪浅,首先不再因失眠而影响工作,其次不再因鼠类传染疾病而住院治疗,第三不再因老鼠抢粮而影响饮食,日子越过越舒坦,老何家、老余家的日子自然蒸蒸日上不必赘述。

屠老六在对待自己的父亲屠老八上,其孝敬之极,堪称楷模。自从老父亲腿摔坏以后,行动不便,老父亲想上哪儿,他都能满足,有时候他揣摩着父亲想上哪儿了,都能随了父亲的愿。开始家庭情况不好,没有好的交通工具,他就用独轮土车子推着老父亲,只要父亲高兴,他会没远没近,不辞劳苦。后来有了架子车,他就用架子车拉着,逢集赶会,说书劝善,看热闹听戏。每一次中饭,他都要想法设法给父亲弄一碗羊肉泡馍,哪怕是在那个艰难的岁月,他自己则随便凑合一顿,不说乐在其中,其马心甘情愿,问心无愧。屠老四给父亲说,要是想去哪儿,叫小刘开着车去接送,父亲一口回绝,公家的便宜咱不沾。

今个儿大庄逢集,又是一年一度的古会,听说还唱大戏。屠老六收拾好架子车,把老父亲抱上车子,重新调整好枕头,又嘱咐父亲躺好,把架子车辕绳套在肩膀上,就拉着架子车赶集了。

大庄古会,其实也是一个亲戚会,街道、大路两旁摆满了麻花、千人糕,风车,棉花糖,面人摊,糖葫芦,各种各样的衣服,裙子,童装,日用百货,走亲戚的人一溜一串的提着麻花、然糕等礼物,急急忙忙的走进各自亲戚的家门,一段时间没有见面的亲人寒暄几句,顾不了多说几句话,又急急忙忙的看戏逛会去了。戏台子在东街广场搭着,屠老六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走到戏台子底下。这几年流行歌曲唱遍大江南北,卡拉ok风行祖国大地,关中一带看秦腔的人骤减,戏台子底下稀稀拉拉坐着老汉老婆,几乎没有几个年轻人,即便有,也是陪着老人来看戏的。秦腔虽然很少有人看,但是各村、各社、各镇逢集逢会,总还要搭起台子唱大戏,秦腔只是作为一种标志,一种象征存在着。屠老六把架子车停在中间较高的空地,取下板凳支起架子车辕,让父亲面朝戏台半躺半卧,看起来清晰,听起来真切。屠八爷虽然年事已高,有一种生活习惯他始终没有变,那就是吃干面喝凉水,他一嘴好牙口,嚼包谷豆嘎嘣嘎嘣脆响,这些习惯,屠八爷一直保留到谢世。上午的戏唱的是《关云长走麦城》。关云长一生自桃园三结义转变人生,跟随刘玄德转战南北,困土山,斩颜良,诛文丑,上马金,下马银,十美女进膳,千里走单骑,战庞德,单刀赴会,水淹七军,最终还是走了麦城,落得身首异处。每一次看到关老爷的戏屠八爷总要赞叹一番,不愧千古英雄,死也死得惊天地,泣鬼神。屠八爷一辈子酷爱看戏,他肚里的那些玩意,大都是从戏文里学来的,就是屠老六,连那些如何做人的道理也是从戏文里听来的。记得年轻时候,谷川里唱大戏,那可是西府有名的张二戏班子,他喝罢汤撂下碗,一口气跑了二十几里路,等看完戏走回家,已经鸡叫两遍了,他没有睡觉,连着套犁上地,赶吃早饭还耕了二亩地。人生如戏,父亲九十有二,他自己也进入老年。世上只有时间最公平,他不会可怜同情一个人,也不会放任奉承一个人。人最应该感谢的还是时间。是时间让他们爷儿两活到现在,几个儿子都有了出息,日子正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所谓上午端的日子,如果父亲再活十年,那该多好?那时候子孙满堂,他一定要给父亲做个百年华诞,好好欢庆欢庆。可是天下的事情偏偏难遂人愿,父亲的身体明显不如从前,每况愈下,活在世上的日子不会很多了。他已经为父亲准备好了后事,棺材是柏木的,当地的穿山甲比较盛行,是一种专门以肉食动物尸体为食的动物,天生一副尖嘴,善于在地下破土前进,却惧怕柏树的气味,所以当地人以柏树做为上等棺木就不以为奇了。寿衣是绫罗绸缎,比爷爷奶奶那时候强多了,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父亲虽然嘴上没说,心里是满意的。活到这份上,四世同堂,儿孙绕膝,儿孙们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屠八爷还有什么撂不下的?老人看完戏,像往常一样吃了羊肉泡馍,不同的是父亲今天要了个水盆,只掰了几小块馍,还要了小酒,滋滋润润吃完饭,说头发长了,又到理发馆剃头刮脸修胡子,才兴冲冲的让儿子拉着他回家。在回家的路上,屠八爷告诉儿子,他要走了,回家以后,给他洗洗脚,剪剪指甲,梳梳头,穿上寿衣,然后通知所有的孙子、孙媳妇回来,他想最后再看他们一眼,特别是孙女、女婿,有好长时间没有看见他们了。他叮嘱儿孙,他走了以后,不要铺张浪费,不要搞排场,叫个棺罩抬到地里,给地下掏个窑窝,棺材往里一掀,黄土一埋就行了,人吃地一世,地吃人一口,古来如此。他特别叮咛,所有客人一定要招待好。快进村的时候,屠八爷又说,你把我拉到地里转转,我还想看看。屠老六用架子车拉着父亲,在村南、村北、村西、村东的自留地、承包地,凡是能去的地方,他都去了,直到夕阳西下,一抹太阳的余晖在西山消失殆尽,他才拉着父亲怏怏的回了家。屠八爷安然的躺在架子车上,他只想看看,什么话都不想说,一辈子人称钢嘴的他,说了太多的话,现在他只想看看,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只想在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再看看,他只能看看,还能干什么呢?连话都不想说、靠着儿子行走的他又能干些什么呢?

屠八爷用他最后的力气,躺在儿子的架子车上,游览着他赖以生存的田间原野,其实他所看到的和他脑屏幕上显现的并不完全一致,他模糊的视角和清晰的脑视屏形成鲜明对照,那些永不磨灭的记忆在他将要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竟然在脑视屏上得以再现,而且是那样的清晰,那年他和甄秀芳一见钟情,戏班子不依不饶,多亏老何家出面调停,才得以完满结束,他屠老八才得以延续老屠家的香火,妻子去世以后,他一个男寡妇守娃,把儿子抚养成人,父子两辛勤打拼,终于给儿子成了家,他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有谁想以后的事情更难缠,儿媳妇居然也魂归西天,丢下了四个孙子一个孙女,他的脑电波忽然断片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等他二次再度清醒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路子走到了尽头。他活了九十有二,经历了几个朝代?从八国联军进攻bj火烧圆明园,慈禧携光绪皇帝出逃西安,到光绪驾崩宣统即位,在他幼小的心灵深处就留下深刻的记忆,他一介草民亲眼目睹了国家从衰败走向富强,农民从贫贱走向富裕民主自由的康庄大道的全过程,如今他老屠家的儿孙们正在风风火火的杀猪致富,使得他衰老的心里得到安慰,他完全可以闭上眼睛了,再没有个啥啥放不下的了。他完全可以撒手尘寰,步入天堂了。屠八爷一会糊涂,一会清醒,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在想还是在看,就这样迷迷糊糊的在儿子的架子车上躺着,迷迷糊糊的进了村,回了家。

屠老六相信父亲的话是真的,近几天他无意中发现,父亲的脚和小腿肿了,脸部发胀,老话说这叫穿靴戴帽,应该离谢世不远。他不敢怠慢,一走进门,把父亲抱上炕,盖好被子,就着手干自己该干的事情。先给所有的孩子、知己亲戚打电话通知。女儿嫁给了当兵的,后来女婿提了干,女儿成了随军家属,现在单位在bj,已经好几年没有回过家,屠老六给女儿打完电话,接着就开始给父亲洗脚,洗澡搓澡擦洗身上,换完内衣内裤,这些事情必须他自己亲自做。等着一切作完,才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给父亲穿老衣,支板床。床要支在迎门处,当地讲究棺材和遗体都不能从房子大梁下穿过,所以安葬之前停尸床的放置至关重要。在床前挂一条幛子,幛子前摆一张方桌,人一旦倒头,桌上敬挂遗像,摆上香蜡纸表,桌前吊上一个大大的奠字,灵堂就设在这里,供亲戚朋友吊唁。

屠八爷静静的睡着,睡得很安详,很自在,没有一点痛苦的样子,孙子孙子媳妇一个一个急急慌慌地走进家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他们围在爷爷的炕前,爷爷只是静静的睡着,眼睛闭着,什么话也不说,孙儿媳妇们连大气都不敢哈,屋子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屠老六说:“你们先各自回自己的屋里收拾一下,我在这里守着就行了。你爷爷这次是过不去了,该怎么安排天明以后再说。”儿子、媳妇没有要走的意思,屠老大说:“爸,您太累了,还是去睡一会吧。”

“你爷爷是我的父亲,服侍先人是我的责任,啥话都不用说了,你们走吧。”

“那您也得让我们尽一尽做孙儿的责任啊。”

“我还没有死呢,做儿子的责任没有尽完就轮不上孙子。你们走吧。”

“爸也不用赶我们,就陪着您一起守着爷爷。”

西边天空的月亮显得苍白而无力,在云层里艰难的爬涉着,时而露出一点微弱的光芒,时而被黑云吞没,冬日的皂荚树枯叶落尽,偶尔一片残叶在枝桠上龟缩着,一只还没有凋零的皂荚在树梢被寒风吹得不停的摇摆,发出凄婉的声音,好像没有歇息的时候。

从屠老六拉着父亲走进门,人们听说屠八爷将要走到人生的尽头,满堡子的人络绎不绝的走进老屠家大门,都想最后再听听屠八爷的声音,紧邻对门一个堡子生活了一辈子,临分别的时候还真有点儿难分难舍,人真有意思,只是到了最后告别的时候,才想到他的好,平时怎么就没在意呢?

整个晚上,屠八爷都是一样安详的睡着,虽然并没有醒来,虽然呼吸有些急促,依然是那样安静,平稳,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孙女女婿回来,爬在耳边叫了几声爷爷,才睁开了眼睛,老人顺着周围用目光扫了一圈,刚回来的孙女两口子和孩子就站在跟前,老屠家兄弟四人和媳妇们依次围在身旁,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屠老六朝着屠老大、屠老二媳妇喊道:“赶紧把孩子叫过来让爷爷看看。”等孩子领到跟前,老人又闭着眼睛睡过去了。

屠八爷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老人家居然自己坐了起来,说话吐字依然像平时一样声音洪亮,铿锵有力。“叫孩子们都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他说。屠老六心里知道父亲这是回光返照,迅速招呼所有的儿子媳妇孙子全部来到父亲跟前,依次排开,屠老大屠老二屠老三媳妇各自领着各自的孩子站在爷爷的两旁,屠老四两口子相跟着,孙女的儿子还在bj上学,不能让孩子耽搁学业,只好带着小女儿回来,这是爷爷的意思,他们当然得遵从。老大老二的孩子高出炕边一截,老三的孩子由媳妇赚钱领着,老人激动地说:“孩子们,我屠老八一生一世从没有想过能够四世同堂,儿孙满堂,今天是我最高兴的日子,我知足了,今天上午给咱做珍子面,我想吃珍子面,这是我最爱吃、也是最好的饭。”屠八爷所说的珍子面,其实是食粮紧张的时候细米白面欠缺人们把包谷疹子和面条混在一锅的无奈之举,屠八爷却要用它来告别亲人、告别生命。屠八爷说:“来,让我再抱抱孩子,两个大孙子站在我身边。”赚钱把致富放在爷爷的身边坐着,爷爷青筋裸露的手指吃力的抚摸着孩子,屠老大扶着改革和点点站在爷爷身旁。屠老四灵机一动给爸爸说:“难得咱一家人全部到齐,二哥腿不方便,大哥三哥把爷爷抬到院里,咱们今天照个全家福。”屠老四到自己房子取来照相机,媳妇们在皂荚树底下摆好凳子,选好方位,媳妇女子在前,男人们在后边站着,屠八爷和屠老六坐在中间,和孩子们相拥着坐在一起,一切准备就绪,只见何直急急火火的走进门,一看这阵势忙说:“八爷呀八爷,你可把娃吓软瘫了,连魂儿都没影形了······”屠老四一看是何直就说:“你先别喊,给咱按一下快门。”何直接过照相机:“对着镜头,调好了焦距,一、二、三——茄子——咔嚓!”屠老四说:“再来几张。”

“茄子——咔嚓,茄子——咔嚓,茄子——咔嚓——。”一连拍了好几张。

屠老大媳妇问阿公:“爸,珍子面怎么做?”屠老六说:“擀成的面切成破刀,水烧滚后先下珍子再下面。”屠老六亲自指导儿媳妇做了一锅别致的饭,这种饭诞生于六十年代粮食困难时期,人们娶媳妇过事吃不起长面,便创造了这种由包谷珍子和面条组成的简易饭待客,既简单又省粮。屠老六又加了几种炒菜,调料,味道更加特色,就这样老屠家吃了一个特别的团圆饭,给爷爷的送别饭,连何直都赞不绝口,屠八爷居然吃了多半碗。

吃过饭,屠八爷说:“不要到炕上去了,我直接睡到床上就行了。”

屠老六说:“照爷爷说的办。”

儿孙们服侍老人穿好,睡好,屠八爷有些气喘的说:“孩子们,我要走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空空而来,空空而去,人来到世上一遭,不过走一趟亲戚赶一趟集,凡事不要过于计较,吃亏是福,实实在在做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把运气别当本事,善待自己,善待家人,不要争长论短,好好活着。”屠八爷说完,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正当屠八爷人死灯灭的当儿,屠老四媳妇周芳竹临盆,人们七手八脚弄上车去了人民医院,这边孩子刚一落草,一声啼哭惊天动地,那边的电话就过来了,屠八爷倒头了,安详的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

屠老四的媳妇周芳竹在金城县人民医院自然分娩,一切非常顺利,生下个大胖小子,体重八斤半,屠、周两家平添了几分喜气。屠老四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仍然没有一星点睡意,刚做父亲的他和所有第一次做父亲的感觉一样微妙,而第一次做母亲的周芳竹,好像战场上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的将军,脸上则装满了胜利者的微笑,虽然分娩带给她的疲劳和倦怠,美丽的脸上少了血色而变得茭白,她得意的一会瞅瞅丈夫,一会儿瞅瞅儿子,小家伙滴溜着黑眼珠,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踢腾着小腿,一点儿也不显安闲,不知道小家伙睁开眼睛看见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个小心眼儿是怎样转动的,是怎样的感觉。不知道若干年后,当他得知在他出生的同时祖爷爷去世的消息后,将作何感想?“你得给孩子起名字。”周芳竹甜甜的看着丈夫说。“咱俩一起想。别急,有的是时间,慢慢来,无论如何得给儿子起一个好听的名字,不能像我们这一辈老四、老三的胡乱叫。”其实,屠老四的心思早就飞远了,这会儿根本不在儿子身上。

屠老四从县城的苗圃里买回来盆菊、松柏,围绕在爷爷周围。爷爷的面部完全和活着的时候一样,爷爷只是睡着了,睡在苍松翠柏、盛开的菊花之中,仍然安祥,坦然,和蔼可亲,刚强有度。

屠八爷的丧事,没有按照老人家的遗言操办,虽然屠老六再三阻拦,还是被孙子屠老大们办成了一场盛大的庆典,屠八爷活了九十二岁,翻开屠家庄的历史,还没有活过八十岁的,屠八爷创造了屠家庄的最高纪录,当然是一件喜庆的事。老屠家杀猪宰羊,面对前来吊唁及全村所有人员,打扑克下棋,打麻将盼丧,要饭的流浪汉,一律以流水席相待,随来随吃,随时都有热乎的饭菜,一律主食外加四凉四热八菜一汤,从屠八爷倒头到出殡的七天七夜里,服务队二十四小时侍候,有钱难买灵前吊,不论是徒手吊唁还是随礼,老屠家兄弟四人和媳妇们远接远送,以礼相待。老屠家门前的小轿车排着队,花圈能摆二里路。

祭奠仪式在安葬的先一天晚上举行。前来祭奠的亲友根据各自的身份分别按照九点礼、十二点礼、二十四点礼的规矩行跪拜或鞠躬之礼。大号的金斗银斗大蜡是女婿外甥必须的,金童玉女金锞银锞亭子摇钱树罐罐纸等等纸花作品是女子们必须的,朋亲友人一般都是花圈香蜡纸裱,孝子对于前来吊唁的亲朋友人都要酒宴席面招待,大礼答谢。

响棚是全体村民为祭奠亡故之人举行的盛大仪式。依照本村的习俗,所有的锣鼓钹在老屠家的门前街道一字儿排开,余开河是鼓神,随着几声有节奏的锣声响起,那雷鸣般的锣鼓声震得山响,淹没了那呜哩哇啦的吹手喇叭洋鼓洋号使其失去了声音,直敲得天地昏昏日月无光,孝子们走下灵堂行跪拜礼答谢乡亲。

次日凌晨,第三遍起灵的锣声响过,便是出殡之时,这是屠家庄人约定俗成的规矩,全村的男女老少齐刷刷聚集在老屠家的门前。两班乐人外带洋鼓洋号,对台演奏,从屠家老屋到墓地,给这位老寿星送葬的人一街两行,在低沉的哀乐声中,屠老六头顶纸盆,孝子贤孙们扯着纤布,女子媳妇们在后边扶着棺罩,引魂纸在前边引路,引魂锣声开道,吹手喇叭紧随其后,屠家庄的精壮小伙子抬着七层金顶、金彩银彩镶边、霓虹灯闪烁的软管罩平稳缓慢的向墓地走去,屠八爷躺在二十四孝彩图环绕、大小头的雕塑栩栩如生的上等柏木棺材里,在冥冥之中,屠八爷的妻子在向他招手,他将要和分别了五十多年的爱妻在坟茔里相会,他们将一起携手步入逍遥宫,一起享受天堂的安乐。

屠八爷的墓穴非常豪华,从墓道走下去,外观上便见一座清雅的按比例压缩了的二层小楼,虽然是浓缩的,但设计非常精妙,全瓷贴面,琉璃瓦镶边,铝合金推拉门窗,卧室、客厅里摆放着沙发、茶几,席梦思、花瓶、热水器、餐具、茶具等一应俱全,屠八爷生前的随身物品双拐、特制眼镜、经书等都一一陪葬,还有那跟随屠八爷一生的杀猪刀子,还有厨具。墓穴的大门两旁一副隶书挽联:福寿全归音容在,德范长存天地间,横额:安之居。

坟茔里的对台戏达到了高峰,执奠先生把两班洋鼓洋号安排在墓穴的左侧,两班吹手喇叭安排在墓穴的右侧,参与对台的乐人越吹越火,越敲越来劲,打鼓打得尘土飞扬,唢呐吹得百鸟朝凤,四面八方的鸟儿向着这里飞来,一起分享这人生的极乐。到了吹双唢呐的时候,甲班的乐人烧包了,把下葬用的五米多长、三把粗的檩条挑在唢呐头,这功夫了得,乙班的乐人也不示弱,两个唢呐上各吊了十块砖,一边是悠扬的音乐,一边是砖头檩条,根本无法让人联系在一起的两件事物,但却实实在在的捆绑在一起!哈哈,这世间万物,无奇不有。

“孝子叩谢——拜——,再叩首——拜,三叩首——拜——”,执奠先生长喊一声,屠老六带着他的儿孙们向前来攒墓的乡亲磕头作揖。再磕头作揖,以致最忠诚的感谢。

屠八爷头枕北莽山,足蹬太白秦岭,手抓泾渭两岸,身卧八百里福地,寿终正寝,和妻子一起长眠于青山绿水之间,灵魂相携步入天堂,从此安享人间的至尊福乐。

呜呼——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