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作者:也许未来      更新:2019-07-25 09:32      字数:4876

吴佐到乡政府任职以来,他的得意之作莫过于屠家庄两委会班子的建立,最得意的还要算对屠老四的任用。屠老四这小伙思想敏捷,方法得当,精明强悍,目标明确,自己看准的道路十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只是有时候犟得拐不过弯儿,是不是所有的复员军人都是这种脾性?他不敢保证。不管怎样,他终于能够狠下决心完成他的伟大构想,彻底解决乡政府的财政来源,从而进一步为仕途升迁铺平道路,但是,要夯实这个基础离不了屠老四,前途和事业在无形之中把他和屠老四紧紧的拴在一起,没办法,吳佐必须生着法儿給屠老四壓擔子,他没有选择。

吴佐现在任职的乡政府,是金城县最落后的乡镇,至今乡政府的财政支出还要靠县财政拨款,历届一、二把手都以跑县城、跑财政为己任,他不能步这样的后尘。前不久,地税所找到吴佐,以开征新税种、增强地方财政为由,提出两家合力,依法对屠家庄屠宰市场征收屠宰税的议案,地方税收自然归地方财政所有,开征屠宰税,就可以摘掉吃财政拨款的帽子,吴佐早有此意,只是未碰到合适的机会,如今地税所找上门来,两家一拍即合,鄉政府、財政所、稅務所人馬三齊的來到屠宰市場,還有派出所保駕護航,乡治安办冲锋陷阵,连续征战了几天几夜,打了一個血頭毛臉,兩個軀體血肉外翻,屠宰稅沒有征成,倒贴赔了医疗费用一万多元,還製造了滿世界的新聞,闹得几家屠宰户联名到县政府告状,有的甚至拿《红旗谱》里反割头税的朱老钟说事。

今个儿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太阳拼着老命把光能和热能投向大地,虽然挣得小脸失去了血色,显得煞白煞白的,依然义无反顾,从容不迫的向人们输送着温暖,尽情扫荡数九天的寒气,吴佐不管这些,热来热大家,冷了冷自己的定律被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改写,小轿车里装有空调。从乡政府到屠家庄有两条道路可走,一条是砂石路,绕道东南方,转弯一百一十度;一条是土路,斜插屠家庄;吴佐选择了后者。吳佐坐着他的驴驴蛋兴致勃勃的來到屠家莊,傻子阿凯老远里就喊:“驴驴蛋来了,驴驴蛋来了,驴驴蛋送媳妇来了。”其所以叫驢驢蛋,那是因為鄉政府這輛車的尾號是六六〇,它一到乡下不是催粮要款,就是刮宫流产,干的没有一样让人喜欢的事,于是聪明人便依据六六〇的谐音字型喊它驴驴蛋了,只要你一提起驢驢蛋,本鄉人沒有不知道的,它甚至成了乡政府的代名词。吳佐給屠老四說,屠宰稅是法定徵收的地方稅種,咱现在不想办法征收,等以后由地税局出面咱们就插不上手了。屠老四说,只要人家能收,就让人家收去,咱何必插那一杠子,征收的钱款反正少不了乡政府,你何必发那个急?吴佐说,自己的事自己干,等人家那就黄瓜菜都凉了。國家規定每屠宰一頭生豬收稅三——五元,開始可以先按每頭一元錢徵收,如果你這件事辦成,屠家莊欠鄉政府的債務一筆勾銷。屠老四譏諷道,你們上級政府還有警察、治安办在前边開道,地税所、乡政府的大小干部在后边殿后,折騰了好些日子不但沒出油还倒带油,你讓我個小小的的黨支部書記无品芝麻官去日弄,那豈不是蚍蜉撼大树?看來你是不想讓我屠老四在屠家莊混了。屠老四嘴没言传心里说,你老兄弄不动了就来寻我?吳佐說我給你的政策不設限,不封頂,第一年收的所有錢都歸你們村委會,第二年乡政府和村委会各占百分之五十,先打開局面再說。咱乡政府的所有部门、人员、物资,包括派出所,只要你需要就打招呼,全力支持。吳佐逼得急了,屠老四說,别的事情都好说,唯独这件事我办不到。开征屠宰税不仅仅是工作难度大,屠老四还有深层次的考量,他不愿意毫无限制的增加屠宰户的负担。吴佐毫不甘心,采取车轮战,疲劳战,搜着法儿把屠老四挤进三角旮旯,屠老四无奈,随即应敷道,看在你老哥的份上,我只能試一下,成了皆大歡喜,不成了咱就當這話沒說。不過,那些債務你還是要給我免去。吳佐欣然答應。

打发走吴佐,屠老四沉思,在承包市场管理费征收的过程中,参与竞争的,屠家庄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几个人,村外人想在市场收费,一点可能都没有。要说这个收费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千儿百众的人口袋里往外掏钱,不是所有人说干就能干。就拿收管理费来说,一开始由集体统一组织收费,结果一年下来,连收费人的工资都不够开,村委会倒贴了一万多元。后来改变方式,管理费征收承包到个人,交足集体核定的金额,余下的就归承包人所有。何家人承包了管理费的征收,收费和被收费关系紧张,结果闹得鸡飞狗跳墙,自己认输收了摊儿。再后来老余家接了活儿,情况就大不一样,他们完全把征收管理费当做生意来做,只要当面你不丢我的人,在背后我就是给你跪着磕头叫爷都行,老余家人能站起能蹴下,能屈能伸,情、恩、威并用,正所谓做生意的行家里手。管理费征收公开竞标第一年,老何家志在必得,老余家礼让三先,两委会核定年度征收上交集体十万元,老何家压缩到七万二千元成交并签了合同,其结果半年只收了三万元,执行合同倒贴了六千元还不算人工杂费,中途退贴不干了,由老余家接手,人家下半年不但如数上交集体三万六千元,而且还挣了不老少。第二年村集体征收基数增加了一半达到十五万元,老余家照收不误,其结果除了如数上缴集体的部分,比第一年挣得更多。第三年老何家眼红,想重新联手老余家联合竞标,却被老余家婉言谢绝。村委会在屠家庄动物检疫分站旁边批了一块地皮,设立了市场办公室,明确规定不论谁承包市场管理费的征收,同时要负责市场管理秩序,安全卫生上水下水供电送电等日常事务,老余家人组织了专门班子,把个市场的一应大小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让分管市场的余开河省了许多心。现在要开征屠宰税,老余家当然具有绝对优势,仅收费用人一项起码可以节约六个人的全年工资,这事还真要认真琢磨琢磨才行。

吴佐以乡政府财政所的名义,通过地税所到地税局为屠老四办理了税务代征手续,签订了代征协议,这意味着屠家庄可以名正言顺的实施屠宰税开征的相关事项。可是牵扯到征税,既有政策,又有法律关系,屠老四深知其中的责任重大,他把代征屠宰税的初步方案拿给税务局的有关专家审阅,对参与收税的工作人员实行了定向培训,并且拿到了上岗证。鉴于收税的专业性、政策性和法律性,虽然对外坚持公开透明,但在人员配备上,则由两委会严格把关,绝不随波逐流。几轮折腾下来,还是老余家以绝对优势取得了代征权。

这年头承包的路子一开,干什么事都要承包,承包成了时下的热门话题,你不搞承包,就什么事也干不成,秃子嫁汉倒贴赔,就连征税这样的国家大政,也敢搞承包,名义上代征代收,可骨子里还是承包。老余家第一个吃螃蟹,以农民税务代征员的身份在屠宰市场行使屠宰税征收的权利,一年下来,由于市场屠宰量剧增,老余家更是利润丰厚,强过做生意八倍,但是他们对外严格保守着利润的秘密,口径一致,只说肯定挣钱,至于挣多挣少,别人不得而知,想挤进去的人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毫无目标的乱猜一番。吴佐从检疫站那里调取了全年收取检疫费的记录,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粗略的计算了屠宰市场税务征收情况,老余家的利润在几十万,这下他不敢怠慢,让办公室通知屠老四到乡政府,让灶房做了一桌好菜,他要亲自宴请屠老四。他向屠老四简要的说明征税中的问题,强调了把税款流失到私人腰包的严重性,提出要立即调整方案,想先看看屠老四的反应。屠老四清楚,对于吴佐来说,征收屠宰税已经进入正轨,他也算有个交代了。说句心底话,虽然他屠老四帮着吴佐把这件事做了,可内心深处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开始也曾担心过会不会给市场带来副作用,影响市场的发展进程?没想到竟然是曹操的兵——越杀越旺,一年下来,屠宰市场的生意不但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屠宰量居然又翻了一陪多。农民发疯般的养猪,屠家庄人发疯般的杀猪,所有人们发疯般的吃肉,这世界怎么啦?

屠老四知道宴无好宴。吴佐的话里有味道,绝不仅仅是调整方案那么简单,听口气他已经胸有成竹。屠宰税的最低征收标准是每头猪三元,地方税代征的返还标准是百分之二十,看来吴佐这次是要实现他的宏伟目标,一次达到辖区财政自给自足,那么,他屠老四该怎么做呢?挡是挡不住的,上边有政策、有任务,吴佐要政绩,顺其自然还是顺水推舟?一字之差,差之千里,结果全然不同,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

屠老四走进熟悉的乡政府大院,吃了一惊,原来的政府大院被吴佐搞得面目全非。说来话长,吴佐的前任书记三死一病,不是车祸就是癌症,就是刚调到畜牧局的新任局长,说是平调,其实是病养,报到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上过班,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乡政府的大院里生长着几十棵柏树,出来进去看着很不顺眼,吴佐在心里说,死人坟上的东西怎么能生长在乡政府?怪不得一个接一个的死。他让财政所把所有的柏树处理掉,换上了迎客松、翠竹和棕榈,对原来的所有建筑做了改造和装修,使得乡政府面貌焕然一新。吴佐上任以后,没有住在原来那几位的房间,重新开通了套间,贴了地板砖吊了顶,换了门窗,用上了老板桌老板椅,装上了玻璃鱼缸,鱼缸里泛着气泡,红鹦鹉等鱼类在鱼缸里自由翻滚,君子兰,兰花、发财树、平安树等绿色植物摆放在四周,放大版的于右任题字:“负历史责任,开太平盛世”的影印件挂在墙上,可以想见吴佐对于大胡子何等崇拜。老板桌上斜插着时兴的小型党旗国旗,一台崭新的电脑摆在桌面上,桌子旁边竖着别致的书架,上边摆满了各种书籍。套间里靠窗是超大豪华席梦思,正面墙上挂着超大液晶电视机,靠北中央摆着大理石麻将、进餐两用桌,一旁放着真皮沙发,茶几上放着各种水果、糖果盘和大中华牌香烟,一个硕大的烟灰缸里躺满了香烟的尸体和果皮。吴佐直接把屠老四让进套间里坐下说:“吃水果还是喝茶你自己来。”

屠老四捏了一个圣女果,点燃一只大中华,这东西不吃白不吃。不一会儿,高曙光来了,他和屠老四打过招呼,随即取来了一次性纸杯,边放茶叶边说:“这龙井可是别人送给吴书记的春芽,非常珍贵。”算说着,便把一杯香喷喷的茶水递给屠老四。“果然不错,就是香,不错。”屠老四赞不绝口。

“吴书记和你说过了没有?”高曙光问道。

“除了水果香烟,一字未提。”屠老四回答。

“那么就由我来告诉你吧。”高曙光說:“關於這次屠宰稅代征,鄉黨委召開了專題會議研究部署,基本要求是進入正軌,征收标准一次调高到位,依照屠宰税最低标准每头三元执行,遵循地方税务代征条例规范化操作,今天请你来,就是征求你的意见,看看你们两委会还有什么想法。”

高曙光这么一说,屠老四算是听明白了,随即回道:“如果是高乡长说的这样,那就不是我一个人能解决的事了,得叫上余村长一块商量。”

“吴书记的意思是先和你沟通一下,再做其他人的工作。”

“话不是这样说,高乡长,屠家庄两委会可不是只有我屠老四一个人。吃饭喝酒可以,说正事还是叫上余村长吧。”

这时候,吴佐进来了,他听了屠老四的话说:“行,就把余开河叫上吧,不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吗,高乡长,叫咱的驴驴蛋去接一下,顺便叫厨师把菜端上来,咱乡政府驻地就是牛肉出名,我这里还有一瓶茅台酒,就算是贡献了。”吴佐笑了一下接着说:“屠书记,屠家庄为咱们乡财政大翻身做出了巨大贡献,我就用咱乡里最好的宴席招待你们,而且还要重奖你们。”

屠老四朝吴佐笑了笑说:“你就别给乡党戴高帽子了成不成?看来这世上真是宴无好宴。你给乡党摆的鸿门宴,还要乡党感谢你。”

“哎呀呀呀呀呀,这你老弟可就多心了。”吴佐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表情说:“现在有一个说法叫向市场要效益,屠宰市场就是咱的金山银山,咱靠的金山银山还愁没饭吃?老弟你说呢。”

“不过我有个建议。”屠老四手里一边剥着一枚栗子一边说:“征收屠宰税是你们财政所和地税所的项目,自然应由你们两家来主持,我们唱好配角就行。将来实际操作起来,也就有了噱头,方便工作,你们当领导的,还可以往后站一站,多好?”

“你甭说,这还真是个好主意。”吴佐深沉的说,“不过,在形式上,由财政所和地税所按程序操作,实际干起来还要你老弟的两委会来承担,你老弟可不能推三阻四啊。”屠老四知道吴佐是何等样聪明的人物,自己明明白白推卸不了也解脱不了,“算定曹操命不尽,不如落个大人情”,便也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