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作者:也许未来      更新:2019-07-25 09:32      字数:4348

“出得门来猛回头,忽然碰见人咬狗,提起狗头砸砖头,一下撂到干涝池,溅了一脸干溏土”。“搊驴不是这搊法,提起笼头掲尾巴”。屠家庄这地方真怪,隔几天就要跳出来一个胡拉被子乱扯毡的人物,阿凯的声音消失了有一段时间,忽然又来了个四流子,四流子的叫嚣,一定和赌场得意有关。老何家的四流子,论起流的能量,比他的先人二流子还大一倍,可见流的程度有多高,说他青出于蓝胜于蓝,一点也不过分。四流子的先人二流子,人称轱辘客,言外之意就是执宝拉宝当宝官的赌场常客,此人身体健壮,力大无穷,别人一天最多能打一摞土坯,他一天能打两摞,白天给人家在土壕里支起模子打土坯,晚上拿到屠场输得一干二净,他赊账的办法也特别,赊给人家几摞土坯(当地通行一摞土坯五百块,一块土坯要四角踩到,打足二十四硾子才能成型),一辈子打土坯出力流汗比河水还长,叫他轱辘客说得过去,说他是二流子其实有点儿亏,方圆十里八乡谁家盖房没有用过二流子打的土坯?一辈子双手磨坏的硾子把儿数也数不清,可就是锅上案上连吃饭的碗筷都凑不齐,他到死都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老是输而不是赢?到死都没有过上像样的日子,落了个精球扣的四页瓦。四流子后来到父亲赌过的场子参赌才恍然大悟,他父亲赌博的场子上有一个小板楼,板楼上永远藏着一个人,他对底下的牌局看得清清楚楚,底下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他只要竖起指头,宝官必定开宝,能有轱辘客的好果子吃嘛?到了四流子手里,把老爸打土坯的石硾子架起来,打土坯模子用斧头劈了烧了柴火,立志要把他父亲输掉的土坯钱赢回来,一心一意的玩起赌博来,有时候两个胳膊挂满手表,家里堆满自行车,有时候两个胳膊上一只手表毛也没有出门要借自行车。

屠老四一听到四流子的公鸡嗓门就反胃。这几天他正烦着呢。建市场的话是撂出去了,可要是真干起来,确实阻力不小。他吃不香饭,睡不着觉,想破脑子也理不出个头绪来。老余家扬言,谁敢动他的杀猪锅就和谁拼命,这可不是凡人,是村长的家族,倒不是他屠老四怕他老余家,他更多考虑的是领导班子的团结。为这事他和余开河个顶个的谈了两次,当然,他亲口答应做本家族的工作,至今还没有个准信,眼看着就要收秋了,如果秋前定不下来,赶冬前完成市场建设就成了一句空话。爷爷看到他心烦,给他打气说,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不要动不动上火,车到山前必有路,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爸爸替他干着急。爸爸并不是个木讷人,只是口里噙的冰凌倒不出水,不善于言谈而已。刚解放初期,爷爷等十户合起来成立互助组,合伙购了一条牛皮做的秋绳,供孩子们荡秋千玩儿,可是老余家唆使何家把他告到县政府,说他们搞十家户******,何十一半夜三更把自己身上划破,满脸涂上鲜血,声嘶力竭的呐喊:“屠老八杀人了。”,“屠老八杀人了——”,还要栽赃爷爷,爷爷怒发冲冠,差一点就穿衣出门了,正是爸爸劝住了爷爷继续睡觉,也不开门,他想呐喊就让他呐喊去,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才得以躲过这场风波。因为诬告而被游街示众的何十一一边敲锣一边呐喊:“屠老八没有杀人,屠老八没有杀人,都是我胡说八道诬陷好人,我该死,我该刮!”尽管如此,爸爸无论如何是个耿直之人。粮食困难时期乱拾乱拿,当时流行一首童谣说,偷一斗,红旗手,偷一担,是模范;偷一火车皮,北京去上天安门。收秋的季节,每次从地里挖苞谷杆、掰玉米棒子回来,人家怀里都揣着玉米棒子,法不施众,检查的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可爸爸怀里却揣的是饥饿的人们生吃玉米棒子后扔掉的芯儿,而且故意弄得显眼,他原以为人家检查他的时候便可以大骂一顿,以宣泄胸中的愤愤不平,可人家偏不检查他,只好揣着一怀玉米芯儿回家,爷爷并没有抱怨父亲,连着几天,父亲却和自己过不去,这就是他的父亲。父亲说,建市场和做思想工作可以同时进行。你别说,这话不错,一语惊醒梦中人。家有一老,胜是一宝,屠老四家有两宝,忧从何来?

屠老四找吴佐死磨硬缠以乡政府财政所的名义担保,从信用社贷款六万元作为市场建设的启动资金,和信用社葛主任说定,他留下老会计办手续,并再三叮咛老会计一定要请葛主任他们赏脸吃饭,以示感谢,然后才急匆匆地离去。

屠老四回到下巴沟,余开河已经在那里等着。狐子沟延伸到南边浅沟处,便被一零四省道一刀斩断,给省道以南留下了一截下巴,屠家庄人习惯把它叫作下巴沟。一条弯弯曲曲的土路,从东村和中村中间不规则的呈慢坡状向上延伸,接近省道突然间坡度大增,路两边是齐刷刷的土坎,一眼望去,起伏不平的荒野,除了少部分低矮的庄稼外,全是野草和贫瘠裸露的黄土,由于这条路比较难走,几乎被杂草荆棘覆盖淹没,除了收庄稼,平时走这条道的人并不多,两边分布的大多是非耕地。其所以叫狐子沟,言下之意就是狐理出没的地方。凹凸不平的沟坎上分布着大小不一、深浅不等的狐子洞,想当年远房三爸装神弄鬼,晚上没人的时候,把廉价搞来的大圣丹、仁丹遍撒狐子洞口,然后散布消息:“狐仙显灵了”,“狐仙显灵舍药了”,传得名声远播百里开外,被病魔缠得山穷水尽、喊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的人都来这里求狐仙赊给灵药,每天人来人往,喧闹非凡,不知道是精神作用还是心理因素,还真有看好痊愈的,更加闹腾的狐子沟人满为患,后来三爸疲惫了,不再撒药丸了,渴望获得灵药、解除病痛的人们跪破了膝盖也一无所获,狐子沟才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人们说那是狐仙另外遇到了更好的福地。屠老四和余开河约定在狐子沟会面,余开河告诉他,城建局的人在水桥庙里等着他,于是他们一起去了老爷庙。人们习惯把关羽称作关老爷,所以当地人又把关帝庙叫做老爷庙或者水桥庙。老爷庙原来的塑像在破四旧立四新运动中被破坏了,连房子都拆掉盖了饲养室,现在的塑像是改革开放后由当地人自发集资重新雕塑的,现在的五间大殿也是依着原来的模样建筑,由于资金有限,两边的偏房无法恢复原样塌着。老爷庙在狐子沟紧东边,说话间就到了,屠老四一踏进庙门,何直就迫不及待的说,屠书记,大家提议让你抽个签,算算咱们的前途吉凶。屠老四说:“不就抽一个签吗,那有何妨?我就不相信关老爷会不支持咱们的宏图大业。”屠老四不假思索走上前去,很随意的抽了一签,随手递给了解签人住庙的王师,王师拿着签,凝重的表情立刻显出笑容,只见上边写着:谋事成,得贵子,遇贵人。真真的是一个上上签。屠老四哈哈大笑,面向着城建局测绘班的同志们说:“走,抬上咱们的贵人,去成就大业。”

测绘班的班长指着一位中等身材、衣帽整洁的中年人给屠老四介绍说:“这位是我们的张工程师。”

屠老四急忙走上前去:“张工好,欢迎张工给我们指导工作,绘制蓝图,你就是我们屠家庄的贵人啊。”

“哪里哪里,咱们互相学习。”张工谦逊的说。

余开河他们有的提着经纬仪,有的提着水平仪,有的扛着三角支架,有的提着装木橛的竹篮,兴冲冲的大踏步向下巴沟走去。

测绘班的同志分别架起水平仪和经纬仪,一边仔细的测量,一边仔细的在座标纸上标明方位,一边做着详细记录。余开河和何直一人提着一箩筐木桩,手里拿着一把铁锤,标杆撑在那里,他们便把木桩定在那里,测绘班的同志精细的在木桩上做好标记。眼睛盯着水平仪的张工程师问站在一边的屠老四:“屠书记,这个市场的整体地平由北向南只能缓坡下滑,就是沿公路这道土坎,是要保存呢,还是要推掉?”

“当然要推掉,否则,岂不成了屠宰市场的障碍了?咱们就地取材,把土坎推平,即缓冲了坡度,又开阔了视野,还可以划拨屠宰门面房,岂不三全其美?”屠老四回答。

“那么,污水沉淀池肯定要放在路东边南首,排污渠道由北向南,在两边门面房的后边各设一条,水塔就只能放在公路南边或北边。北边方位优势较好,穿越公路可要多花点代价。”

“那就还放在公路南边吧,既要建市场,还要考虑省几个钱,谁让咱们现在还穷呢?”

“市场的中心水泥路按六米还是八米设计?”

“目前还是按六米吧,先留下余地,等市场以后有了收益,再加宽不迟。”

“这个方案定了就不能变,我们的设计图纸就要按这个方案绘制。”

“行,就这样定了。你们尽管设计就行了。”

看着屠老四,张工感慨地说:“没想到你这么年轻,还这么斩钉截铁。真是英雄出少年。”屠老四急忙回道:“哪里哪里,有些事都是逼出来的,张工真的说过了。”

屠宰市场的设计图纸拿到手,屠老四马不停蹄,找了两家资质单位做预算,根据两委会的决议,出榜招标。消息一出,晚上到屠老四家里做客的人多了起来,一拨接着一拨,凡是提礼品的,屠老四让爷爷和父亲出面,一概拒绝。凡是谈及相关招标事项的,他都以事前印好的招标须知告之。很快到了一锤定音的日子,屠家庄连个像样的地方也没有,吴佐拍板在乡政府的会议室举行。县动物检疫站的几位头儿,乡企办、商务局定点办的负责人,三家应标单位,屠家庄的两委会班子和群众代表都相继到齐,吴佐随即宣布招标开始。

屠老四首先感谢上级部门、领导的大力支持,感谢应标单位的积极参与。他说:“我们是全省第一家建设屠宰市场的村级单位,这就决定了我们这次招标大会的严肃性、重要性和吝啬性,各位都是本县市的知名企业老总,我们呢,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偏僻小农村,遵循咱们的约定,谁的标价最低、质量最好,谁就为中标单位。我们已经按照程序把图纸在一个星期前送给几家报名应标的单位,现在我宣布正式参加招标的三家单位名称,并请各单位呈上标的。”

屠老四面前放着各应标单位经过密封的标的书,他接着说:“现在请吴佐乡长拆封,并公布标的。”

吴佐当场拆封,经过现场逐一传阅,确认无误后,随即宣布说:“中标的单位是:金城县建筑安装公司。”会议室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吴佐站起来说:“为了感谢各位的支持和参与,由于屠家庄囊中羞涩,就由我们乡政府做东,不管是中标的还是没有中标的,大家在这里吃个便饭,以示庆贺。至于合同,咱们下午再签。”

中标的金城县安装公司总经理说:“这顿饭应该有我们公司来请,”

吴佐打断那位经理的话接着说:“经理就不要再争了,就由我们尽一下地主之谊吧。”

高曙光含蓄地说:“吴乡长不愧是屠家庄人,给家乡人办事还是舍得。”

“今天算是借花献佛,等咱们屠家庄事业发展了,那时候,我请大家到西安的新凯悦吃饭如何?”屠老四吹牛说。

“君子无戏言,一言为定!”高曙光要坐實。

“决不反悔!”屠老四信誓旦旦的回道。

事实是,屠老四这一招还真灵,招标结束,工程队按期进驻工地,按期举行了开工庆典,这一切生米做成了熟饭,大家一看动了真格,知道撑是撑不下去了,民不和官斗,还是早做打算,还能保住个好方位,先下手为好强,后下手遭殃,做生意开门面房的方位优势他们当然清楚,提前报名还能争取个好地方,何乐而不为呢?那个攻守同盟的瓦解,便给旧市场的拆迁创造了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