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没送走？不是早早跟际舟捎过信？若是他不来，这两日便收拾东西，将他送到极寒之地去，省的……是个麻烦。’

他记得从族内到极寒之地不过一山之隔，现如今已是不用翻山越岭，经过山脚下一条黑漆漆的隧道，以幼年的步伐，不过五千七百四十三步便能到达，洞内深幽，不见光日，只能看见护卫手里的火把摇曳这橙红的光影。

身后，是百花缭乱的九尾狐族，身前，踏出山洞，迎接他的是凛冽刺骨的寒风。宛若梦中惊醒，从始至终，岐庄竟未曾对他有过一分关切，就连说是送他前来极寒之地历练一事，也未曾前来相送。

按道理，他是九尾狐族的单支血脉，是他岐庄唯一的儿子，可既是是这样，岐庄也依旧没有将他真正放在眼中。

月色寂寥，曾经的记忆随着黑暗涌上心头，眼底波澜起伏，俊美的容颜仿若雪中玉雕，薄唇轻抿，将这玉雕的容貌化为世间一抹空灵般的真实。

冷不防的一声轻笑，抬眼看向一旁依旧沉默不言的岐庄，一句叹息，方才懒懒的托起了下巴，“是了……原我质问你数回，不过是想知道你到底爱她与否，或者爱我与否，后来我才明白，爱而不得，怕是比这本就无意的人与事更要痛苦些。”

听到岐渊这话，岐庄冷漠的脸上才有了半分松动，只是微微侧目，不等开口，就听见了岐渊接连不断的笑声，连带着身躯都跟着颤动起来，眉眼之间，与他对视时，则是满满的戏谑。

“我可是记得清楚，苏锦璃将那女人的物件交给你时，你那神情可是从所未有的欣喜……原来你也并非无情之人，只是撇去那女子，结发之缘，骨肉之亲什么的，全都是虚妄。”

极寒之地四十九年，他从懵懂无知，渴望父爱的孩童成为翩翩公子，也是在那寒冷至极的极寒之地，从际舟的口中，得知了与岐庄有关的事。

一时间，不知该去宽恕自己那错伏一生的生母，还是该感叹生父岐庄品行的利害，一来他专情，二来他无情，可偏偏这无情，便是给了在这场情感大戏中最无辜的他。

父亲的形象，在极寒之地的四十九年内逐渐崩塌，也在岐庄从未探望的无情之中消失殆尽。当族中老巫劝说岐庄迎他回族时，当再次见到岐庄时，他所留下的，不过是与岐庄同样波澜不惊的冷情。

至此以后，他花天酒地，做着所谓皇子不该做的一切事情，浪荡至此，而岐庄也总是多了几分关注，只是这关注，是为了九尾狐族继承一事着想，父子关怀什么的，大约是这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幻想。

亦如现在，他们二人之间，从来没有真正像一对父子般在一起言语。

轻嘲，以及岐渊所提起的人物，让岐庄的脸色渐渐有些灰暗起来，看着颓靡慵懒的岐渊，狭长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悦，稍纵即逝，替代上的，则是作为族长般的威严，“给你的这些，还不够吗。”

笑容僵硬，扯在脸颊边异常难看，只得面无表情，再次迎上岐庄的目光，毫无畏惧，“你给过我什么，值得我满足。”

金钱，名利，还是这所谓上天注定的良好姻缘。

这一切并非他自己所选择的，也并非他渴望的，反倒是这些东西，让他越发迷失本心，变得越来越像面前这个男人。

十天半个月，都难碰上一次的‘父子谈心’，此时此刻气氛异常焦灼，在这寂静的厅堂内，尤为明显。

“你恨我。”长久的沉默之后，岐庄笃定的声音便悠悠响起，似是琢磨了一番，才将这结果道了出来，“因为我对你的忽视，因为极寒之地你所遭受的五十年磨练，因为这能够狐族兴旺的联姻，所以你便恨上了我。”

“我还以为，你不曾清楚呢。”见岐庄说起缘由，岐渊洋装诧异的瞪大了眼，轻笑一声，方才又抬手搭在了身边的酒坛之上，“难道你不该恨吗？能够如此无情的对待发妻，为了一个连面都见不上，还把你抛诸脑后跟别人双宿双栖的女修而把我这唯一的儿子也赔了出去……”

“够了岐渊，这些话应该还轮不到你来说！我来这里也并不是想要与你争论这些事情。”长袖一拂，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了身边的桌上，原先放好的酒坛也随之一震，发出嗡嗡之声，再看岐庄脸色，也是黑到了极致。

“哦?我还以为你是来祭奠我娘的呢，不是为了这个，还能是为了什么？左右想来，利益之上，也不过这婚姻一事罢了，怎的？难不成我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价值？”

“的确是为此事，只不过这件事里，貌似你也并没有那般干净无辜才对。”总归是岐渊的生父，即使不关心岐渊，可他那嘲讽的心思还是能够揣测的，深知恼怒无用，剩下的便只有冷静，“姻缘一事是老巫占卜所定，你自己都无法驳回，为族中兴衰着想，你也只有这条路可选，包括现在这女子，都是你自己定下的，又有何颜面来怪罪别人，你要清楚以及肯定，是你自己做了这决定，这利用的价值，也是你自己提出来的。”

岐庄言语落定，岐渊的思绪却渐渐飘远起来，或许自己并未感受到父爱，不过血脉相连，总归是相像的，就好比在这情爱之上，有着异常清晰的分辨能力。

不爱，不喜，但能够为了利益而长存，岐庄能做到，而他岐渊，也同样做到了。

苏锦璃被老巫称作是狐族兴衰的关键时，他并未过于惊骇反倒是比其他人更为冷静些，礼貌退下，转身踏至岐庄的院子，谈及苏锦璃时，他说出的便是，‘我留住此女，事成之后，你要将狐族族长之位……传给我。’

一天过去，翻了数十本账本的苏青娆也是顶上了通红的双眼，在困倦的打了个哈欠之后，不等收拾东西准备爬上床小小的打个盹，就听见了门外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紧接着不出意料的，自己这扇门就被赤言猛地推开，先是环顾了一圈拐角躺倒的那几个貌似还活着的尸体，转而才将目光落在了苏青娆身上。

“金禾来了！就在楼下呢，说是有消息要告诉你！”

“这才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就把岐渊的事琢磨清楚了？”赤言一席话，成功打消了苏青娆的瞌睡，揉了揉眼，果断再次戴上了面具，整理衣裳之际，却也是思绪纷飞，“金氏这办事的速度，果真是到了令人害怕的地步，况且我们连夙玉都未曾告知，他金禾居然就知道我们在这醉梦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