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5
作者:宋骄阳      更新:2019-09-10 21:20      字数:2943

“大茶村里还有适龄的孩子,没有读书的吗?我指的是那些从没有来过学校的。重点说的是个女孩子。她眼睛很大,很明亮。”陶慧珍意有所指的找到刀晓彤。

当时的刀晓彤正在竹楼下,裁剪衣服。她有一双巧手。不过她做活很细致,通常裁剪一套衣服要花上一个半月的漫长时间,不过她也却能收获到比别人更加精细耐穿的衣服。这一次,她裁剪的是一套彩条筒裙。她的手指上布满了长期做粗活的痕迹。以及被针线活留下的针孔变成的黑点儿。

她被陶慧珍问的茫然一愣,歪着脑袋想了起来。

“你说的是秋荷。”

李老用手中的掸子,给老黄牛掸着身上的皮毛。老黄牛的身体抖了抖。李老的手也微微的颤抖不止。

她终于还是看到了那个娃子啊。李老眼里闪过秋荷的身影。错不了,陶老师所指的一定是她。在大茶村村寨,完全没有到过大茶村小学读过书的娃子,几乎只有秋荷一人。秋荷那孩子,固然生在大茶村,长在大茶村。可是她极少来到村东头这边活动,就连他看到秋荷一次也不容易。那需要一些运气…

上一次看到秋荷,还是在几个月之前。

不过很明显,昨晚的篝火庆祝。那娃子一定又出现了。陶老师看到了她才会突然的问起吧。以她的风格,发现一个适龄的娃子,却没有到大茶村小学读过书,这一定很难被她理解,她绝对做不到视而不见。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关于秋荷上学的问题,他与王科员,乃至刀老师,也曾尝试过很多办法,最终也都无功而返了。

“秋荷……”刀晓彤听了这两个字眼。眼里放射出悲戚的情感。肩膀,微微颤抖。

陶慧珍猛然发觉,所说的秋荷,一定是李老和刀晓彤熟知的一个孩子。二人的眼神刚刚明显的低垂又移到别处,落实了她的猜想。他们似乎在故意逃避自己,一年多的时间,对自己闭口不谈秋荷的一切,企图把一个少女搁置在她的认知之外。他们把一个孩子隐藏起来,这到底是出于哪些目的?

怕不是整个大茶村只有她还蒙在鼓里吧?叫做秋荷的少女。大概是人尽皆知的并没有来读书的神秘孩童。直到此时才被她后知后觉吗?她觉得她发现的既没有太早,也庆幸还不算太晚。她现在特别想打破这份疑虑,整个村寨的人,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把会跳女子孔雀舞的少女、藏在她的视线之外的。

“她为什么没有读书?她的年纪看起来该读初中了啊,可看到她的样子,我不认为她有文化。”陶慧珍回想那个朴素的影迹。总之她透露出来的气息是在渴求什么的气息,完全不像是拥有了文化的样子。或许这种判断太过主观,陶慧珍并不在意自己的武断。她没有时间再去考量什么。“秋荷的家在哪?我打算去了解了解情况。”陶慧珍直视着李老,十分坚定的说。

李老油光的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流淌进了抬头纹之中。他犹豫时,眉间动荡着愁云。就那么杵在那里,轻轻拍打着他的老伙计。老黄牛甩着尾巴,时间在这一刻有了缓慢的错觉。

陶慧珍等着老人的回应。

刀晓彤十分紧张的转动着瞳孔。交替望着李老和陶慧珍二人。她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的把秋荷的事情再次掀开起来。

李老终于动了,换了一个姿势拍打老黄牛的脊背。浑浊的眼睛看向大茶村的最西侧。淡淡的笑着说:“以我的想法,是不希望陶老师淌这趟浑水的。其实,我们也希望那娃子能够读书啊,还记得我们刚刚把大茶村小学教育点张罗起来的时候,我们没有落下一个娃子,自然上了秋荷家的门……”

“她家住在村庄的最西边,在大茶山脚下有一座土屋。这是你不常看到她的原因啊,一个在村头,一个在村尾。她家说成是本村寨最穷困的一户人家,那也未尝不可,家里至今还没有通电。还记得我和王科员第一次上门的时候,那娃子的眼神,在向我传递着她迫切希望去读书的信号。老人我认为就是那种信号不会错。然而啊,她是那个三口之家的精神支柱,秋荷要靠一个人撑起一个家并不容易。用她外公的话说,她需要劳作,没有时间去做其他的事情。”李老说:“你是知道的陶老师,有些事,我们外人并不那么容易插手,无论我们怎么劝说,其本质还是站在我们自身的角度的。而从那娃子的亲人角度去看,秋荷的外公外婆都希望她能时刻留在身边啊。那是两个老人的生存依靠,也是他们的精神寄托。你是个文化人,你比任何人都懂得人之所以比万物活的都精彩,这跟精神有很大关系。精神信仰其实是贯穿生命始终的。”

老人停止了拍打老黄牛的动作:“后来我们又坚持去了几次,结果没有令人欣喜的地方。只好就放弃了。大茶村小学成立了三个年头,秋荷那娃子也独自撑起家来有五六个年头了。她与大茶村,与大茶村小学一起成长。我想,不会有人能打破她的生活了。在陶老师任教的时间以来,我没有打算把这件事特地的告知,也没有特意的隐瞒你。直到现在,老人家我是知道陶老师的,不论我再说什么,你务必会到访秋荷家,尽管我不希望你去,即便那是很棘手的问题,你也会撞撞南墙。哈哈哈,就说这么多,那娃子的家是唯一一栋土屋,你只要一直往村尾走,走到小寺院对面,就能一眼看到它了。”

李老爽利的笑了起来,在回忆中,难免想起那一栋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土坯房。或许陶慧珍真的可以创造奇迹也说不定呐。秋荷那个娃,会是一个好苗子呐。尽管李老时常默不作声。可秋荷常常迷恋大茶村小学的读书氛围。常常独自舞蹈的这些事,李老都心知肚明。

“她还是一个处在上学阶段的孩子,为什么要成为家里的精神支柱和外公外婆的生存依靠?”陶慧珍听得很仔细,不禁疑惑秋荷为什么会独自撑起一个本不该她来撑起的家。

只是话音未落,陶慧珍的脸蛋儿猛然走形了,抽动的很厉害。脑海中跳脱出来的想法,让她当即有了问题的答案。她试着开口说:“秋荷的父母,不在了吗?”

“是啊陶老师,那娃子是一个孤儿,十年前就没了父母。和外祖父母相依为命。”李老道。

“十年了吗?”陶慧珍轻声咀嚼着这个表示漫长的的字眼。从字里行间来感受岁月的流走。十年时间,可想而知秋荷的成长,一定经历了很多不平凡的事吧。突然,陶慧珍的脑海里,情不自禁的想象出秋荷的那双眼睛,在深处饱含着一个孩子对生活所理解的酸甜苦辣。

陶慧珍想,我一定要去登门拜访,秋荷,不论多么艰难,我会去。

尽管她此时理解了,为什么李老和王科员屡试屡败,她也可能会碰一鼻子灰。可她愿意再次尝试。这一次,她似乎预感到有某种牵连在引导着她一般。迈步前行。

李老点着头说:“说确切点,已经是十年多了。”他侧头看向早已经脸色惨白,呼吸急促的刀晓彤,她像是心脏病发作,表现出难受的样子。“每次提到秋荷,刀老师的心情都会很激动。因为秋荷和刀老师的命运是一样的,在十年前的那一天,傣乡有两个孩子同时成了孤儿。”

陶慧珍的目光落在刀晓彤的身上。看到刀晓彤哀伤的神情,顿觉天旋地转,身体下坠的仿佛双腿都要无法支撑。她恍然大悟,很自然的想到了刀晓彤以前给她讲过的故事。原来,在十年前,和刀晓彤父亲一起走进大茶山深处,为绿孔雀创造安静家园的,再也没有回来的那对年轻夫妇,就是秋荷的父母吗?

孔雀,

孔雀,

孔雀。

陶慧珍感到很痛心,一句话也没有再说,迈开步子径直朝着大茶村的深处走去。

李老和刀晓彤非常明白。没有人可以拦得住她。因为为什么要拦住她呢?何不让她去呢?或许秋荷也在期待着她的到来。或许就连他们二人,其实心底也在陶慧珍的身上寄托了一份希望吧。

希望陶慧珍能够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