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作者:煮酒上阵      更新:2019-07-21 23:23      字数:6260

“来了。”

霍彧倏忽睁眼,结印的手蓦然一收,本是打坐的姿势,身子却悬空浮起,只等双脚落地才止住去势,宽大的袖子跟着一展一拢,人已潇洒端立。

“唉。”林朗忍不住叹了口气,霍彧出手的确能轻轻松松解决,这由道入魔之人的实力可不是闹着玩的,相对的三界逆流也会来得更凶猛。

林朗抖了抖肩膀,瞬时又化作狼身,瓮瓮道:“对你来说要对付那反噬心魔的人类不费吹灰之力,但别忘了干预三界运转要承受的逆流比什么都难扛过去。”

“贫道明白。”霍彧话虽这么说,脚下动作却不停,轻轻点地跃上狼背,忽而揉起林朗的颈发笑笑:“那时候都是贫道在你耳边念,现在倒成了你总在贫道耳边念了,行了,赶紧走吧。”

“这么古远的事还记得这么清楚。”林朗无奈,末了也不再多说什么,背着霍彧朝贪墨厌铜香住处飞去。

另一头的武博扬正踩着油门风驰电掣地往同一个目的地赶,与此同时华子曦和仡楼安同样没有真的放任自己徒弟去冒险,平日里走路都一个赛一个的悠然自得,这会儿谁也没想耽误功夫,亏的是他们两人的住处都离得有些远,偏生在城里还有交通法规的限制,不管是尹策还是李飞,都没敢超速闯红灯地赶路。

瘴气爆发这种事可大可小,何况贪墨厌铜香还有个靠山,时至今日谁都没见过聆天门如今的门主长什么样,更别说聆天门藏在上面地方。如果不能一次把贪墨厌铜香解决掉,只怕后患无穷。

城北旧街区今天意外的热闹,还没搬离的住户望着越来越多蜂拥而至的年轻人,十足摸不着头脑。那些年轻人中有已经成年的,更多的却是穿着校服的孩子。洛阳市初高中校服辨识度很高,可今天并不是周末,突然在这里出现的确容易让人迷惑。

何况这成百上千号人脸上的表情交织扭曲着亢奋和悲痛,难以言喻的复杂,直让看到的人都诡异地背后发凉。

武博扬远远望见了人潮先是一愣,后座观月再也坐不住,顾不上旁边还有零星的人在围观这莫名其妙的盛况,化作鹤形清鸣一声冲天而起,澎湃半仙之气瞬间铺开,仿佛在空中投下涟漪,一圈圈扩散。

可这充盈仙气竟是没有对趋光赶来护主的粉丝产生半点影响,反而让贪墨厌铜香感应到了威胁,光幕又再涨大了一圈。

“靠!”武博扬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熄火跳出车门拔枪的动作一气呵成,冲到人群前抬手对着天空就是两声鸣枪示警。

砰砰!

枪声说不上震耳欲聋,偏还就让那些奋力往贪墨厌铜香住处挤的人都停下了动作,一个个神情木然地回头朝武博扬看过来。武博扬心头没来由地一惊,身后许一君骤然呼喊:“傻子回来!!”话音未落,人已经提剑下车冲上前拽住武博扬的胳膊就往后蹬蹬蹬退了十多米。

“这些人失智了!”许一君咬牙切齿:“贪墨厌铜香身上的异能比我们想象的要麻烦!照这样看别说光幕!我们连粉丝墙都过不去!”

“那怎么办!?”武博扬顿时没了主意。

“师兄!”观月匆匆落地奔回到许一君身边,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行!她们是活人,我没法净化她们,她们身上根本没有瘴气!”

“太阴毒了!”许一君把牙关咬得咯嘣直响,来的路上他的确有考虑过会遇到类似的情况,只是没料到异能的蛊惑能这么彻底。现在这千把人堵在往贪墨厌铜香家的必经之路上,要真强行突破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受伤……

贪墨厌铜香半伏在桌上神情狰狞,睁大了眼睛死死瞪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嘴里念念有词着:“都去死…都去死吧…你们懂什么叫成功吗?这就叫成功!”她猛地站直身子转向武博扬三人来的方向低声冷笑:“哼哼…不自量力的骗子…都死吧…都死吧!!”

乾!

空中忽然有空灵悠远的声音传来,不响亮,却像渗透空气般清晰地在每个人耳边炸开。

巽!

许一君应声抬头去找声音的来源,只见在贪墨厌铜香住处正上方的空中,有一人一狼两个身影凌空悬浮。

震!

观月双眼圆睁猝然高喊:“是他!!是他!!”

“喂…武博扬…”许一君不想现在去猜测观月说的到底是谁,他提剑的手微微一颤,拉着武博扬又下意识后退了几步,语调里有掩饰不住的恐惧和不可置信:“上面那个人…用的是道门印,却…却没有道气…没有仙灵气…也没有妖气…他…”

是魔……

“霍彧!!”观月终于想起了自己一直想不起来的那个名字,冲口而出时眼泪也跟着汹涌夺眶:“霍彧!!你终于回来了!!”

霍彧仿佛没有听到观月急切的呼唤,他唇齿轻启,淡淡吐出三个字,轻松地好像只是寻常:“引雷诀。”

尾音在空气中散开的刹那,原本平静的天空忽然一闪,雷光来得悄无声息几乎没有预兆地朝贪墨厌铜香住处落了下去。

围在四周的粉丝们痴痴傻傻地抬头去望,那片笼罩着危楼让蛎蝮都无法欺近半步的光幕跳跃了两下,宛如生命最后的火焰垂死挣扎后消散地无影无踪,当光幕里的危楼重新进入视线,楼体龟裂的声音紧随其后,直听得人头皮发麻。

轰隆隆,那座看似摇摇欲坠又本可以固若金汤的‘堡垒’轰然倒塌,连同里面根本不可能逃得掉的贪墨厌铜香一起,彻彻底底成了废墟。

武博扬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这幕,全然没有想到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果,连突然出手的人是什么来头都不知道,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把所有人头疼的光幕连同危楼轰成了齑粉。

“嗳?我为什么在这里?”

人潮里有声音问。

这一问,便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逐渐清醒,她们互相环视着露出迷惑的表情,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的这里,交头接耳一阵后,逐渐散去。

“贪墨厌铜香的异能影响消失了。”许一君低声说话,把霜影剑收回鞘中,身后两辆跑车的引擎声越来越近,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谁。

华子曦和仡楼安才刚下车就感觉到了来自前方空中的威压,双双皱着眉头神情肃穆地望过去。

李飞到底还是先关心自己的徒弟,停好车子连忙过去问到:“你们三个没事吧?”

武博扬摇摇头,显然还没从那份震惊里缓过神来,讷讷回答:“没事,师父…”

“是他…”观月吸吸鼻子,话里已经有了哭腔。

“谁?”许一君问出口后的一瞬间就想到了能让观月这样激动的唯一的可能性。

“霍彧…我等了你好久啊…”观月似乎没有许一君的问话,此时此刻他眼里只有那两个从空中缓缓落下的身影。

“子曦。”尹策伸手把华子曦拦到身后,来者不知善恶,谨慎为上。

“别紧张。”华子曦是聪明人,等林朗和霍彧近了蓦然肩膀一松,方才如临大敌般的神情都柔和不少。

“华道长,那身装束,是你们灵剑宫的人吧?”仡楼安向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见了霍彧的打扮,立刻恢复了常态,嬉笑问。

“嗯,看起来的确和灵剑宫有关系。”华子曦倒也没法立刻确认,只能给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林朗看了看看些个‘小辈’,传音入密对霍彧调侃了一句,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什么,霍彧勾起嘴角苦笑了笑,一起落地时林朗身周妖雾缭绕了又散,化了人形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嘿,这回是你们承天府的人了。”仡楼安笑着捅了捅身边的李飞。

黑袍银甲的确十分好辨认,纵观历史中有考据资料的,也只有承天府才会这么穿,繁复的银甲裹身,上面细细雕刻着华丽的暗纹,随脚步晃动的衣袖彷如跳跃的黑色火焰,承天府所到之处,敌寇在劫难逃。

霍彧和林朗在他们面前站定,脸上看不出有多少波澜,空气像是在这一刻凝固,半晌,霍彧才温声唤:“观月。”

观月挺起身子深深吸了口气,从喉咙里憋出几声哽噎,大眼睛忽闪着扇落两行泪,突然哭喊着朝霍彧扑了过去:“霍彧!”

华子曦的叹息里似乎有些许如释重负的意思,尹策没说话,不想打扰了这场重逢。

这面儿上只有仡楼安不会顾忌太多,望着豆丁大的观月死死抱住霍彧的腰身不肯撒手,咯咯笑出来:“这是认亲呢?”

“应该是了。”华子曦温声接口:“观月说他等了快千年,等得都忘记了对方的名字和样子,却还在等,今天终于等到了。”

“这算什么?你们道门说的执念?”仡楼安挑了挑眉头问。

华子曦摇了摇头,露出个淡淡的笑来,说:“亲情。”

平日里总是摆着鹤童架子的观月,这会儿才总算像个孩子似的,小脸蛋埋在霍彧怀里,抽抽噎噎地一直在哭,活像迷路走失后终于找到了爸爸,可怜见的模样。

霍彧边抚着观月的背脊,柔声宽慰:“都能化形了,证明你真的一直没有离开灵剑宫,观月从小就听话,所以贫道才放心。”

“霍彧…这次不会丢下我了吧?”观月抬起头,满脸的泪痕看着当真让人心疼,说完了话,小嘴还一扁一扁的。

霍彧稍怔了怔,仍然摇头:“不行。”

“为什么!!”这一次,观月终于可以亲口索要理由,简单三个字里满满地都是叫人揪心的疼。

“因为阿彧受了我的狼血,由道入魔,再也不能踏足仙途,没办法带着你飞升九天了。”林朗这时候插嘴道:“是我的错,是我自私了。”

“那是贫道自己选的。”霍彧摆手打断了林朗的话:“是贫道选择要陪着你与天地同寿,要说自私的人,只有贫道而已。”

“可是我不在乎啊!”观月大声说:“那时候我还没有化形!我不能说话!现在可以了!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是人是仙还是魔!不成仙就不成仙!我是你养大的!不要丢下我!”

霍彧顿时滞住,半晌过去,喉咙里憋着的那口气化作苦笑:“嗯,当初真的没有问过观月是怎么想的,就擅自做了决定。”

“所以呢?”许一君突然开口问:“观月,你要走了?”

许一君这一问,武博扬和李飞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朝观月望过去,一双双目光里写满了不舍。

观月鼻子一抽低下头不敢去看他们,耳边静地只能听到大家的呼吸声,良久过去,他还是选择了点头,轻声应:“嗯。”

武博扬闷声不吭地上前两步揉揉观月的脑袋,平时跟个话匣子似的人,这会儿撇了撇嘴只蹦出三个字:“开心点。”

“观月。”华子曦唤他。

眼前这几个人里,观月最感激的仍然是华子曦,要不是华子曦回山取剑发现了他,愿意静静听完观月那些零零碎碎的故事后把他带下山,恐怕观月永远也没办法再见到刻意回避他的霍彧了。

霍彧朝观月点点头,看观月一步步走到华子曦面前,噗通跪下磕了三个头,真正的临别感伤再一次让观月泪如雨下,他颤着嗓音,带着哭腔,咬字却清晰地喊了声:“师父!”

华子曦只是笑,亦如往日的温柔:“大道三千,不是非要成仙,好好的,就可以了。”话落,将观月扶起。

“嗯!”观月郑重其事地点头,双手展开化了鹤形,在天空盘旋清鸣,鹤鸣声清冽悠远,仿佛在吟唱,末了,就以这鹤身的姿态落回霍彧身旁,站定梳羽,仿佛回到千年前,霍彧仍是修道人的时候,一人一鹤为伴,行走江湖。

华子曦长叹,只觉得了却了一桩心愿,他缓步走到霍彧三步前,捏印行礼:“弟子华子曦,见过前辈。”

“弟子承天府后人,见过前辈。”尹策连忙跟着华子曦上前,恭恭敬敬地朝霍彧身边的林朗抱拳。

林朗颔首应了,看李飞也准备过来见礼,一时居然有些不习惯起来,对李飞摆摆手免了这些礼数:“你也是承天府的后人,我知道,不用多礼,已经有几百上千年都没人对我行过礼了,就别太拘束了吧。”

“是。”李飞才抬起来的双手又应声垂了下去。

“两位前辈,在下巫衣教仡楼安。”仡楼安才是真不爱讲太多规矩的人,抱拳也只是随意做了个样子,而后指着武博扬和许一君笑嘻嘻说:“这是在下的徒儿和徒媳夫。”

许一君眼角抽动,没有当场反驳丢了仡楼安的面子,转头见武博扬眼中含笑一副受用的不得了的模样,倒也意外的居然没生气。许一君拿肘子捅了桶武博扬,示意他赶紧给这两个正儿八经的前辈行礼。

“林朗说不必多礼,就别再做这些礼节了吧。”霍彧一抬手凌空阻住了他们的动作,言语照旧温和,要不是身上的魔气,根本看不出霍彧居然是入了魔的修道人。

“好。”许一君答应地十分干脆,拉住武博扬又退了回去。

“傀灵已了,贫道这就得走了。”霍彧无意在这里耽搁,他出手替许一君他们解决了贪墨厌铜香,接下来就该承受干预三界运转的逆流惩罚,若再逗留一会儿,恐怕到时候会让自己和林朗的这些师门后辈受牵连,那可不是肉身凡胎能承受得了的。

武博扬闻言先是一愣,突然双眼发亮,慌忙出声唤:“前辈!”

“闭嘴。”许一君干脆利落地打断了武博扬,蹙紧眉头恶狠狠瞪着他。

“两位前辈慢走。”华子曦不多作客套,颔首目送,目光稍稍移过,冲观月眉眼含笑。

武博扬看看华子曦和尹策,又瞧瞧李飞和仡楼安,再转回许一君,似乎谁也没想要霍彧帮忙的意思,寻思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不干脆让前辈把聆天门一起端了?”

“你也听见了,他是受了狼妖的精血,由道入魔,为三界规则左右。贪墨厌铜香的事本也在天道运转中,即使他不出手,也照旧会有个了结。可他出手了,等于改变了原本的过程和结局,干预三界,是要受逆流惩罚的。”华子曦不紧不慢地解释。

“所以你这个二愣子还想要前辈去干掉聆天门,别说前辈不会答应,就算答应了,那之后的天雷是你去替他顶吗!?知道灰飞烟灭这四个字怎么写吗?”许一君接过话头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教训。

武博扬扁扁嘴,顿时委屈了:“我哪懂这些嘛…那为什么前辈会愿意插手贪墨厌铜香的事?”

“嘁!废话,当然是为了观月。”许一君故作不屑地冷哼,背过身艴然道:“着什么急!还有我呢!”

武博扬愣神的功夫,他们身旁的几个长辈倒是先笑了。这两人自打认识就吵吵闹闹的,虽然一直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此时看竟是终于有了些进展。

“嗳,华道长,咱们回去看看黄历?选个好日子让一君嫁过来吧。”仡楼安第一个按捺不住,乐颠颠地对华子曦提议,压根儿没想掩饰,嗓门照旧大得很。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由得我替他做主么?还是要问小君自己答不答应。”华子曦这话说得巧妙,既不反对,也没帮许一君回应,更未得流露一丝一毫要干涉许一君和武博扬的意图,言下之意就是顺其自然。

仡楼安忍不住叹了口气,嚷嚷:“华道长,咱们认识也有二十来年了吧!?怎么还越来越难沟通了呢?能推心置腹一次吗?”

“说笑了。”华子曦照旧不咸不淡地回答。

“没劲!”仡楼安拖着调门,牵过李飞就上了车:“回去啦小狼狗。”

华子曦不以为意,这么多年,他早已经习惯了仡楼安的说话方式。等李飞的车已经行远,华子曦才挽过尹策的臂膀,温温和和说:“阿策,我们也回家。”

“嗯。”尹策当然是满口答应。

武博扬看着一前一后分别离开的两家长辈有些懵,前面还说不想干涉他和许一君的事,走的时候倒是很默契地谁也没过来和他们招呼,直接把武博扬和许一君晾在那不管了,这葫芦里又卖得什么药。

“一君,我们…怎么办?”武博扬凑到许一君身边小心翼翼问。

毕竟还是许一君聪明,人一走,他就明白了华子曦的意思,顿时有些泄气。许一君长长叹了声,迈出两步忽然又站住,回头朝观月离开的方向凝望了片刻,这才率先坐回武博扬车子副驾驶位上,没好气的招呼:“回书店啊!傻乎乎的!”

“哦哦!”武博扬连忙掏出车钥匙。

“喂,话痨。”许一君忽然叫他。

“怎么了?还有什么吩咐吗?座椅不舒服?要不咱们去4s店看看有没有新款的座垫?还是要先去别的地方有事?”武博扬又是一串连珠炮。

许一君别过脸望着车窗外头的街景,瓮瓮说:“以后都来书店吃饭吧,你负责买菜和洗碗,不能吃白食。”

武博扬顿时张大了嘴看着他,嗓音因为激动都开始颤抖:“一…一君,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开始谈恋爱了吗?!”

许一君身子僵了僵,突然回过头来斥到:“想得美!观月走了!我一个人吃饭不习惯!不行吗!?”

“行!”武博扬立刻接茬:“当然行!你说什么都行!”

“回去!”许一君又吼,只是耳根看着有些红。

“好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