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花颜残
作者:伊晞      更新:2019-06-13 07:45      字数:3665

操控他人性命、左右他人命运这样的事,我不是第一次做。可当这个被我捏在手里的人是芈青萝时,我竟莫名的热血难耐。

我恨不得她死是真,可我却不想让她死得太便宜。

从我怀着扶苏儿的时候她撞我那一下开始,她看着我那愤恨的眼神,我就知道此生我与她都永无可能安然相处!这一场虎狼之争,我险些就被她的狡猾诡变给害死,如今好不容易她落到了我的手里,我岂能轻易放过?

她的呼吸局促而有浓厚,尖叫声不绝于耳,“芈青凰,你要做什么?你这条疯狗!”

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再没有半点身为良人的高高在上姿态。或许,在她心里,她的高傲本就不是以一个良人自居的,她所遐想的,怕是王后的位置。

“芈青萝,卧虎身上拔了根须子,你就当真自大到以为自己是猎户了吗?即算是猎户,面对猛虎时,尚且不敢掉以轻心,你却大意到将猛虎视为疯狗。”我缓缓地抚过唇,有那么一瞬,我真的很想茹毛饮血。“今日本宫若不好好教你该怎样学得乖巧,你怕是还认不清到底谁尊谁卑!”

我说着,刀刃缓缓抵住她苍白的面颊。

下刀在即,她却打着哭腔向后仰着脖子,哀嚎道,“我不服!我不服!凭什么?明明在咸阳宫外,你几次三番可以被杀掉的,你芈青萝不就是生在嫡家吗?凭什么,你就可以拥有这一切,拥有大王拥有祖母给你留下的所有芈氏势力?明明你知道杜鹃的背叛,可为何又留她一条生路,还能让她反咬我一口?”

痛哭流涕的芈青萝,如今可当真是半点骄傲姿态都没了。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她还不是凤凰,她不过是只野稚一厢情愿的做着飞上枝头的梦罢了。

“你哭得可真丑,画眉,替她把眼泪揩干净了,本宫可不想弄脏这把匕首。”我喃喃着,将匕首暂且收了起来。

她的哭腔悠悠的压低了几分,画眉颇为厌恶的随手抓过一条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抹布,往她脸上胡乱蹭了蹭,也算揩掉了她面上的涕泗。

既然她不想不明不白,那我也不介意讲些故事给她听的。反正,这咸阳宫再无半个敢帮她的人,本宫即算是慢慢的整她,也不会有任何阻挠的。

“嫡长女的身份,你就那样看重吗?”我摩挲着手里的寒光,“若非名门中的嫡长女,相比名门的庶出,又有多少差呢?你自怨自艾过的凄离幼岁,比之于我又苦难得到哪里去?你可以大胆的弃掉父族赵姓,可为何就在意上了嫡庶这茬儿呢?”

她既然勾起了我的回忆,这回忆让我多伤痛一分,待会儿我的下手便会更重一分。

叹息再长,却也换不回故人,“痛失双亲、寄人篱下、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什么样的滋味我没试过?若非祖母怜我惜我爱我,我怕是都活不到及笄。无奈世人太过风凉,选择了收养我,却从不善待我,乃至逼死了我那年幼的弟弟。”我淡淡说着,看着芈青萝时更加不屑,“你所舍弃的家人、宗亲,却是我这辈子都不敢肖想的。如此,你还觉得庶不如嫡吗?”

对芈青萝,我很少会抒出如此肺腑之言,大概这也是我与她之间最后一次交谈了,难免,也就多了几句嘴。

“至于杜鹃,你把她当做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而我却从未将她放在正眼里瞧过。她目的本就不纯,只需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她自然会偏帮于我。打完她之后,画眉便以药弄昏了她,丢在自己房间的暗格里,左右涂抹筋骨伤的药她也有,藏个人总是藏得住的。彼时精卫在隐宫找了个和杜鹃身量差不多的丫头,恰好才病死,精卫着人偷了她的尸身,换上杜鹃的衣裳,从玉和殿高处坠下,伪以她身死的假象。你看,我连身侧之人都能以这样荒唐的借口随意弄死,还不被追究,你又怎会不自乱阵脚呢?”

她的挫败感更甚,我却接着道,“待假杜鹃下葬了,真杜鹃醒过来,素来摇摆不定的她已只剩下唯一的活路可选。我再以利益驱使几分,你猜她会不会帮着我捅你两刀?况,她本就是我的媵女,为主子做这点儿事,是她应该的。”

“芈青萝,或者,我应该叫你赵青萝。”我讥诮着,“倘若你是个安分守己的,你的日子真的不会过到如今的地步。你说,千方百计的爬上了大王的床,你又得到了什么呢?在咸阳宫虚度的几载富贵?不爱自己的夫君?还是你那可笑的虚荣?”

她的啜泣声渐渐低沉,虽不知她在想什么,可她多少在估量着自己这么些年的得失罢?

“得到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得到了什么,我只觉得我丢失了好多……”她的眼泪再次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滴落,“那样的家人倒是不要也罢,可我的三个孩子、我本该拥有的家,却是……”

她的手被反扣着,动弹不得,故而我看到的只有她挣扎着却又逃脱不开的痛苦,“我做了那么多事,贪恋的不过是大王的爱怜罢了,可……大王,你又何曾分过半分心思与我?”

她仰天哀嚎着,似是抑压了千百年的痛楚与沧桑,“嬴政,我那样爱你,可你为何从不正眼瞧我一回?”

楚楚可怜的措辞,在我看来,却是再没用不过的。

“芈青萝,你扪心自问,你真的爱阿政吗?”我很平静的看着她,掩抑住了眼中的精芒,“可在我看来,你爱的从来都只是秦王而已,并非嬴政。”

这几句话,竟闹得她怔怔的,半响没回过神来。

“若当今的秦王换一个人,若当时不是嬴成的母亲不如赵姬得宠,今日稳坐秦王宝座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嬴成。”我说着这几乎是禁忌的假设,“若阿政不是大王,你可会爱他?还是,你爱的会是坐上秦王宝座的那个人?”

几句反问,将芈青萝问得犹豫着,眼泪都停滞住,面部僵硬着,朱唇微启,似是对自己最滑稽的嘲讽。

我再无心情同她絮叨下去,就凭着她如今的犹豫姿态,我更确信了她从未深爱过阿政。她所深爱的,不,应该说她所贪恋的,只是高高在上的王和至上的权势而已。

握紧了匕首,画眉亦在我起身的同时狠狠地稳扣住了芈青萝的后脑勺,几乎是在同时,她惶恐的哀求道,“青凰姊姊,求求你看在旧日的情分上,饶了我这一回罢!”

可我并未随着她的哀求而心软,只闻失声的尖叫和沙哑的破音在这偌大而空旷的玄水宫上空盘桓着,只给外头不谙个中原委的宫娥们无限的忌惮。

我缓缓在她眼窝下方扎入匕首,深深浅浅的在她面颊上划拉着,如雕刻一件玉般的雕琢着她精致的面颊。

血染红了她的脸,亦沁染到了我手上,匕首更是疯狂的舔着血。

“芈青凰,你杀了我罢!你这样作践我,还不如杀了我来得痛快!啊……”她凄厉的哀嚎着,比斗兽场上出于下风的猛兽嗷得更人三分。

“芈青凰,我诅咒你不得好死!芈青凰,你……啊……”

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我在她的左右面颊和额头各自刻了深深地几刀,觉得她再无勾引任何人的本事,我才将那匕首收起来。

她跪在地上,身着的粗布洋洋洒洒沾满了血迹,“为何偏要毁我容貌?你以为我当真勾引得了大王吗?除却曾经我下了药引他同我合欢,他再未碰过我一次!就连这玄水宫,他会舍得赐我栖居,亦不过是因为他以为你死了,才将我放到这悠远的囚笼里,听我偶尔唤他一声政哥哥,只因我仿你唤那一声政哥哥唤得很像!”

她的手如同厉鬼的爪一般,沾染着鲜血,在已毁的面颊前不住的颤抖着。

血和泪,早已分不清哪样是哪样,可那痛彻心扉的哀嚎,却是一声似一声凄厉。

“你今日所得的下场,不过是你往日所犯罪孽的报应!”我冷冷道,“明知在他身侧,你不过是连我的替身都算不得的卑微存在,又何苦当初死乞白赖的要留在咸阳宫,还妄想取我而代之呢?”

画眉亦在此时松了手,厌恶的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帕子替我擦手,擦完又帮着碧瓷胡乱擦了两把。

碧瓷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芈青萝,连感慨都没有半声,只是悠悠然评道了句,“自作孽,不可活尔。”

撂下这句话,我们三人才带着未干的鲜血从玄水宫出了来,任凭芈青萝在身后怎样骂着狠毒的话都只当做再听不见。就着玄水宫的池水盥洗着满手血腥,玄水宫里看押芈青萝的两个婢子,竟然很识时务的拿来了干净帕子与我们擦手。

画眉随意擦了擦,只从怀里掏出一包事先准备好的粉末,“这可是个好东西,你们每日务必给青良人上药的时候都上点儿这个药。还有,冷天只准给她吃冷食、热天只准给她备馊食,她身上再不能有绫罗绮缎,终年合该粗布烂衫。若是让我觉察了她哪天日子好过,你们可就都别想好过了。”

她顿了顿,更是嚣张的补充了句,“最重要的是看好了她的小命儿,可别叫她死了,但凡有着小伤小痛便记得唤女医来瞧瞧。她若是死了,倒霉的可就是你们自己了。”

交待完身后事,画眉才哼着小调儿蹦着随我们一同出了玄水宫。

上了轿辇,依稀只听碧瓷耳语在问画眉,“你那下三滥的东西哪儿得来的?还有今日做法,你怎么就不问一回夫人便妄自决策了?下回再莫干这样的事了。”

画眉丝毫不介意道,“哪里是我弄的,这可都是咱们宫里那位管事奶奶教的。她呀,心善时就是天女般,坏心起来,咱们一宫都不一定敌得过她一个!”

我揉着半干的手,春水已暖,日头渐长,这阴鸷了小半载的冬,也终是要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