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谈笑挽天回(下)
作者:冰痕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523

楚翔此时才记起,自今日符陵进了离苑,就再没见到王原的踪影,忽想到符明说的,若不慎中了毒,要自己找到王原,让他带去王府上去拿解药,然后逃走……不由苦笑了一下,到现在要逃已断断不可能,既然喝下了交杯酒,还是和符陵同生共死罢了!三个时辰后就将毒发,符明曾说过,一旦毒发,天下再没有解药……但看当前情势,符陵显然有备而来,既然已发现了狄丰的事,符明的所为又岂能逃脱他的眼睛?这毒酒他岂会没有防备?三个时辰后倒下的更可能是自己而不是他!……只不知今晚符明还会不会按原定计划起事围攻皇宫?进展如何?怕也是凶多吉少!

符陵令人取了貂裘大氅来,仍是亲手为楚翔披上,问道:“翔儿,你还冷吗?”楚翔仍不答话,符陵扶着他上了辇车,一路上只握着他的手,也不再说话。两人各怀心事,车厢中一片静默。楚翔渐渐平静下来,反正已喝了毒酒,倘若事败,左右不过是一死殉国,又怕什么?想到这里,惧意全无,身上也不觉得十分寒冷了。

半个时辰后,辇车到了皇宫,此时天已全黑,二人下了车,楚翔见皇宫正是华灯初上,侍卫太监等来来往往,不闻喧哗之声,秩序井然一如往常,哪有兵变的半点迹象?心中更加疑惑。符陵仍是一手扶着楚翔,带他进了御书房,微笑着提议:“现在时候还早,不如我们先下盘棋,朕看看你的棋艺长进了没有?”

楚翔道:“陛下有兴致,楚翔舍命相陪便是。”

符陵笑道:“输赢不过是一盘棋,何必说得如此严重?”令人取了一张棋盘来摆在矮几上,在地上铺了两个锦垫,又奉上两杯香茗。

符陵盘腿坐下。楚翔本该跪坐以示恭敬,此时将心一横,便也盘腿坐在他对面,平视着符陵。两人冷冷地对视了片刻,还是符陵打破僵局,问道:“翔,你要朕让你几子?”

楚翔慨然道:“若楚翔要陛下让,以陛下的棋力,便让九子楚翔也未必能赢得了。还不如真刀真枪地杀上一盘,如果我输了,也好教我明白,到底会输多少!”

符陵听罢,击掌大笑道:“果然是楚朗之子,方有如此勇气!”忽问:“那你往日和静山居士下棋,可要他让子?”

楚翔不解他为何问起这个,照实答道:“我是向他学棋,当然是下授子棋。”

符陵点点头,不再多问,又道:“你既不要朕让子,朕也不会手下留情,定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抓了一把黑色的云子,道:“你猜朕手中的棋子是单数还是双数,猜对了执黑,猜错了执白。”

弈道惯例,若是上手与下手对弈时,上手通常会主动让下手执黑先行,下手也以执黑表示谦虚恭谨,今日符陵却要楚翔猜先,是已将他当成了平等的对手。楚翔便猜是单,符陵松开手,果然掌心中是七枚黑子,即把装黑子的棋盒推给楚翔。两人各在星位上摆了两枚势子,你来我往地厮杀起来,御书房内一片寂静,只听见更漏的滴答声和稀疏的落子声,桌上的三足冻石鼎散出袅袅香烟,丝丝缕缕缭绕两人身旁。

棋盘上却是另一番景象,楚翔到底学棋未久,最初的几子过后,每下一步都要苦苦思索,而他一旦落子,符陵即信手拍下,却是招招直击要害,楚翔便又陷入沉思,过了两个时辰,盘面上仍未满百手,符陵捧茶在手,一边品茗一边下棋,气定神闲,怡然自得。楚翔却只觉得左支右拙,处处受制,黑棋虽是先行,却被白棋迫得支离破碎,中腹十余黑子联络被断,陷入白子的天罗地网中,前无去路,后无救援,就要全军覆没。楚翔想要认输,一口气却郁结心中,暗想:再过片刻就要毒发了,不知我能否支撑到把这盘棋下完?就算自己要输给他,这最后一盘棋总不能让他小瞧了去!仍是打起精神应对。

又过了片刻,楚翔刚落下一子,忽然丹田内似有根细针扎了一下,初时不过一点刺痛,那痛点很快蔓延,不多时丹田内便如有几把利刃在搅动,痛不可当,楚翔心知必是灭天的毒性发作了,忍不住弯下身去,低低呻吟了一声。棋盘那边的符陵略欠了欠身,关切地问道:“翔,你不舒服了么?”

楚翔只觉得那剧痛正不断地侵入五脏六腑,这毒果然厉害!怕是就要死了吧?抬头去看符陵,见他谈笑自若,毫无痛苦的迹象,莫不是他早听到风声,已先取了解药,这才骗自己喝下毒酒?现在恐怕正在嘲笑自己的愚蠢吧?想到这里,楚翔反倒激发出一股斗志,大丈夫视死如归,死也得笑着倒下去!咬牙撑起身来,尽量平稳地答道:“我没事,陛下不用担心,继续下棋吧!”符陵不言,微微一笑,接着落下一子。

腹中剧痛越来越甚,似是脏腑正一寸寸地被活活切碎,再捣成肉酱。楚翔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插入掌心,划出道道血痕,手指的关节也由青变白。此时仍在严冬,他额上身上的汗水却已滚滚而下,很快汗水已湿透了数层衣衫,楚翔努力想睁大眼睛,看清符陵落子在何处,但汗水不断地顺着前额流下来,沾在睫毛上,再一滴滴地掉下去,模糊了视线,眼前象是隔着重重浓雾,什么也看不见,棋盘变成了白花花的一团,楚翔只得闭上双眼,想要抬手去擦汗,从肩肘到指尖都已痛得痉挛,右手刚一动,却咣当打翻了案上的茶杯。

一条柔软的汗巾搭上了额头,不知何时符陵已来到他身边,温柔地扶着楚翔,亲手为他拭去满脸的汗水,关切地问道:“这夜深天寒,你怎么反而热起来了?”楚翔不敢分神说话,只怕自己一发声便会声嘶力竭地惨叫或在地上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