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领悟
作者:盛世唱响      更新:2018-11-30 17:58      字数:3075

用不了多久,李明轩就要阔别生活了一辈子的紫华,去西班牙了。

看着生他养他的这片故土,一花,一草,一木,一物,他都依依难别。这么多年来,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发生了和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迸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蓬勃力量,就像一天天长大的少女,花枝招展,婀娜多姿,呈现着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

这天,李明轩约了他的发小唐福贵在公园散步。这里他们再也熟悉不过,儿时,这里还是城边上的一个臭水沟,再往前两百米,就是一望无垠的麦田。他们常常来这里捉虾米,在这里蹦呀跳呀。后来李明轩成了“老三届”,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远赴省内偏远的山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由于在学校时养成了爱学习的习惯,即使是在条件艰苦的山村里,李明轩依然怀揣书本,上着“没有围墙的学校”。李明轩相信“机遇往往偏爱有准备的人”这句话,他没想到,历史跟他们这一代人,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十年浩劫”后,国家恢复了考试制度,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搭上这班车,当年,就考上了大学。从此,享受到了国家计划经济体制下包分配的政策,被分配到紫华市社科院。

就这样,他一干就是一辈子。

唐富贵和李明轩是初中的同班同学,他们成了“老三届”后,唐富贵作为知青去了渭北平原劳动,返城后被安排到紫华一家机械厂当工人。上世纪九十年代,国家进行国企改革,要减人增效,他就提前内退,早早地过上了老年人的生活。

两位老人头发花白,步履蹒跚,他们踩着儿时的脚印,回忆着他们的童年,说着子女的工作和孝顺不孝顺,也说着他们的孙子和外孙。两位老人就这样慢慢走着、说着……说着说着,李明轩突然又说到了对外孙的教育。

“ 70了!我离去阴曹地府报到的时间也不远了,我做人做事很执拗,也很较真,在学术问题上我倔强了一辈子,我不服老。”李明轩说,“我是个挣工资的,这辈子没攒到钱,只有一个和我相依为命的女儿,我想在我离开人世前,能把我一辈子逐步形成的人格和积累下来的人脉传承给外孙,让他既然有才华,又有独立正直的人格。”

“明明啊!你就知足吧。你媳妇死得早,可是,她给你生了这么好的一个闺女……露露是个好孩子,我从就就喜欢她,这孩子贴心……”唐富贵说,“你看我那儿子,什么本事都没有……唉!”

李明轩没有接话,他知富贵一直都羡慕他,他担心自己的言语会伤害到富贵。

“富贵啊,你知道吗?从外孙3岁上幼儿园到现在,我们全家人耗费了9年时间,本来想让乐乐上名校,可是,现在却彻底失败了,我很伤心呐……”李明轩说。

“学习这事不能强求。不过,你们家基因好,坟里烧了高香,你小时学习好,露露学习也好,你女婿又留过学……”唐富贵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咱都是一把老骨头了,能管多少就管多少吧,还是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唉!我也刚刚从医院回来,还是老毛病,失眠。不过医生说,我又加了几个新病,血压、血糖都太高了,头晕。”李明轩说,“富贵啊,我看着才12岁的外孙脸上那种忧郁和木讷,心里不是滋味啊……我想起了汉武帝时的大将军霍去病,他小时应该也是这样的状态,可是他才活到24岁就死了……想到这里我心里难受极了,难道我真的要把孩子逼疯吗?”

“唉!活人嘛,有坐轿的,也就有抬轿的,你说,人人都想坐轿,这可能吗?”富贵说。

“我搞了一辈子研究,一直信奉唯物主义哲学,可怎么到了现在才明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句俗语也有道理……人啊,得信命也得认命,有些事情完全是天注定的。”李明轩说。

两位老人走着,说着,依旧蹒跚着在公园里散步。一阵微风吹来,他们花白稀疏的头发就像风里的残烛,轻轻飘摇。

“以前,我和女婿都喜欢给孩子讲世界名人传记,给孩子读励志故事,列举了好多好多有成就的人物作为榜样。唉,现在想想也挺有意思,原来,这些例子和故事,也都反映出了各个时代和各个国家,社会精英阶层的传承规律,说穿了,还就是‘龙生龙’那句俗语。”李明轩说。

“明明啊,阶级传承是骨子里的东西,这是变不了的……”康富贵说:“咱要是贵族,咱的后代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啊。”

“现在回头看,这9年,我们作为家长最糊涂、最混账的就是没认清自己,违背了阶级传承的规律。”李明轩说,“我考上大学,成了那个时代的受益者,但凭心而论,从十年浩劫走过来,那时,我的基础能有多扎实?我女儿女婿都考了普通本科,他们这代人考试时,大学招生比例已经很宽了,女婿出国那年更是机会好,他对国外又有多少理解?也就是出去渡了一趟金而已。我呢,其实一直是把运气当本事……我们全家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工薪家庭,而我这个老头子却飘飘然……还认为我们是个不起了家庭,是另外一个阶层……在紫华市实验小学里,乐乐同学的家长非富即贵,哪个不是当年的大学生……我糊涂啊,糊涂!”

“明明啊,你跟我不一样,你注重教育。可我呢……”唐富贵指着一个石椅说,“我们歇歇吧。”

两位老人互相搀扶着坐下。公园里,树木都在蓬勃地生长着,又是一年春天,微风轻轻吹拂,林子里鸟儿婉转低回。

“虽然我现在想通了这个道理,也决定将外孙送到西班牙上学,但我还是过不了感情这一关,世界上最难过的事就是别离……我舍不得乐乐啊!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留在紫华,我会想死他的……”李明轩眼睛湿润了,他抹了一把眼泪。

唐富贵转过脸说,“你也别难过,你不是说他们到了西班牙后,再接你去么?”

“富贵啊,其实,我……我根本就不想去国外……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什么都习惯了,到了国外,我就成了瞎子成了哑巴。人老了都讲叶落归根,可我却要漂洋过海,流落异国他乡……我都不知道,我这一辈子完了,最后会葬身何处?””李明轩再也忍不住,哭了。

唐富贵没再说什么,他发现李明轩今天心里的确不痛快,他只得继续听发小絮叨着。人一生这么跌跌撞撞走过来,到了他们这个年龄,小时候的玩伴已没有几个了,而且,还散落在不同的角落,他们也都是围着孙子、外孙在转悠,在这座城市里,钢筋水泥筑成的都市文明,将他们层层阻隔,见一次面都不是件容易事了。

“最令我们崩溃的是,同班孩子里总有能上‘六大名校’的,而我们全家人和孩子都受了这么多苦,牺牲了乐乐最珍贵的9年,却一无所获。”李明轩对唐富贵说:“我总结了一下,中国式攀比往往不是来自阶级,而来自街坊邻居,来自同班的学生和家长。童年是人生最单纯的阶段,就连哭,都是那样的纯粹和天真,在这个时间段里并不是要学到最多的东西,而是要让童年像个童年。孩子长大了,老了,和我们一样再说起他们小时候时,能有让人发笑的回忆,能有一生中没有学习和生活压力的时光,那才叫幸福。”

“你对后人们有什么期望?”唐富贵问。

“期望后代比我们更能接近真实的自己。他们能比我们能更清晰地洞察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要虚度时光与人生。还有就是远离名利场,不要把有限的人生,陷入到龌龊的争权夺利和尔虞我诈当中。”李明轩说。

“你觉得教育这些娃娃时,究竟谁的责任最大?学校、家庭还是社会?”唐富贵问。

“这个嘛……都有责任!”

“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责任在家长!不管怎么说,人是活的,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唐富贵说。

带了9年外孙,让富贵这么一说,李明轩突然有点懵,他若有所思。

“对,是家长!我搞了一辈子研究,还不及你看问题透彻!”李明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