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相见未及相思好 第三章 哀音
作者:隔壁丝竹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930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易阑珊浅浅笑着,起身施一个礼:“时辰不早,我该回承天台去了。”

傅远神情坦然地受了她这一礼。

缓缓步在花径之中,易阑珊吹落一片落于肩头的花瓣。

翟钦略显担忧地走在她旁边:“太后觉得大哥怎样?”

“傅先生很好。”

“很好?“比我想象中更好。”

看着她甜到发腻的微笑,翟钦预料得到,接下来,她会说一句很可怕的话。

“傅先生,是一把很锋利的刀。”易阑珊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旧句:“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朝把示君,可有不平事?”

“可——有——不——平——事——”她拖长了声音:“翟钦,你觉得,我有多少不平事?”

“臣……”

“你的大哥,会替我解决这些不平事。”易阑珊转过脸去看他:“然后,我会解决你大哥。”

诧异于翟钦的神色不变,易阑珊心中有微小的遗憾:“难道不会后悔吗?后悔把你大哥推荐给我?”

翟钦摇头:“终有一天,他会走到你面前。”想起那人的眼神,热切追求权力和地位、毫不掩饰欲望的眼神,易阑珊笑起来:“那倒也是。他终会走到朝堂之上,成为我的棋子。”

承天台就在眼前,楼梯旋转着升上去,升到需要脖子发酸才可见的高度。易阑珊摆摆手:“你不必上去。就在这里等我吧。”

易阑珊此次出宫,是以祭天祈福为名。来到弘法寺斋戒一月。白天她需要在承天台打坐诵经,晚上方可休息——这是理论,实际上。每日打坐诵经的是选定的宫女,易阑珊所做地。是早晚各去上一炷香。

回到禅房,易阑珊简单梳洗之后,早早爬上土炕,准备休息。这一夜她睡得很好,许久都不曾睡得这般香甜。

第二天。她也就格外的神清气爽。宫女一边为她梳头,一边赞美她的容貌,都是些听惯地句子,易阑珊微笑着,左耳进右耳出。(电脑小说站<a href="http://www.16K.cN" target="_blank">http://www.16K.cN</a>更新最快)。

“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娘娘地精气神也这么好,真叫奴婢羡慕。”

“怎么?住得不惯吗?”

“其他还好,就是有点吵。”

“吵?”易阑珊讶异。

“嗯,大半夜的。有奇怪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什么乐器,声音像哭一样。夜里特别清楚,听僧人说。有好些天了。但是声音是从寺外传来的,他们也不好去找。叫人家别半夜吹曲了。”

“还有这样的事儿么?”易阑珊起了兴致:“你们都听到了?”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听到地人里面,也没一个人说得出那到底是什么乐器什么曲子。

“世上还有这样神秘的乐器?”易阑珊笑起来:“看来,今晚,我得风露立中宵了。”

到了夜半时分,果然听到一阵如泣如诉的乐音,远远而来,仔细聆听之5时,那乐音渐渐近了,然后又变远,如是重复,立于满园的花木之中,头顶一轮皓月撒下清明霜华,这样皎洁的月色,让那乐音倍显凄凉。

小太监看易阑珊听得如痴如醉,凑上来:“娘娘,要奴婢去把此人找出来,为您演奏一曲吗?”

“不必了。”易阑珊摇头:“就让哀者继续沉溺心事吧。”

那乐音又持续了约摸一刻钟才渐渐消失。

之后的半个月,每天晚上都能听到那个乐音,但每次都是不同的曲子。易阑珊不复专程等至半夜赏乐,每每午夜梦回,却都能清晰地听到那个乐音,丝丝,缕缕,传进自己的耳朵。

那乐音是如此清晰,甚至在她熟睡之时,也能闯进她的梦里,于是,她地梦,多了几分凄凉,几分哀愁。

易阑珊揉着眼眶:也不知道是疑心生暗鬼还是怎的,越看越觉得眼袋变大了,最近休息真的不好呀。她无可奈何地放下镜子。

“太后,上香地时辰到了。”宫女轻声提醒道。

她拉起裙裾,跨过门槛,天色尚是迷蒙的青灰色,几点疏星散漫于半空。

行在花径之中,花香袭人,熏得人有点晕。

承天台上更香。香火鼎盛。她看鼎炉中插得像剑林一般地香,每一根都有她地小臂粗细,香烟袅绕,呛人眼鼻。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仙人,多半是被这香熏得不敢降落凡尘了吧?她胡思乱想着,又想起了那个人。

那人地名字已成了禁忌,她决意不再提起。

然而,可以禁除那人的名字,她却无力禁除他的容颜,他的笑,在她的心底,缓缓浮起。

用力摇头,甩掉无用的思绪,她转身步下承天台:“翟钦,陪我四处走走吧。”

每天她都会四处走走,这四处走走,自然就是和傅远见面。傅远对她说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军队里的内幕,将领间的矛盾,士兵们的想法,谁可以利用,谁可以除掉。

易阑珊笑:“傅先生叙述便好,无需评论。”

傅远并不乐意:“如果娘娘觉得不需要傅远的判断,也就意味着,娘娘并不需要傅远。”

“怎么会呢?”易阑珊的语气十分真诚:“傅先生是我十分倚重的谋臣。”

“如果娘娘把军权交给我,娘娘便会知晓,傅远不仅是谋臣,也是虎将。”傅远的语气突然揶揄起来:“当然——前提是,娘娘有军权可以交给我。”

易阑珊并不生气:“我没有。”

“不过,傅先生很想要的话,我也不介意借用你的力量,把它夺过来。”

“娘娘真是好口才。”傅远扯着嘴角笑起来:“需要傅远叩谢皇恩吗?”

“知遇之恩,倒也担得起一跪。”易阑珊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不料,傅远竟然发怒了,他的语气没什么变化,只是眸色深幽起来,变成深不见底的黑。这些日子的相处,易阑珊已经知道,这就是他发怒的样子。

“娘娘对傅远何来知遇之恩?”傅远轻描淡写地问。

“傅先生是觉得自己锥在囊中,自然锋芒尽显?”

傅远摇头:“傅远是拼了命才走到这个地方。”

“那么我也可以告诉你。”易阑珊的神情严肃起来:“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因为拼了命,才能够活到这一天。”

“活到这里么?”傅远轻狂地笑起来:“那,傅远祝娘娘可以活得长长久久,平安康泰。”

他的语气有点阴阳怪气,竟似是压抑着什么痛苦。

易阑珊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傅先生会弹琴么?”

“丝竹管弦之类的,都会一点儿。”傅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东西:“不过,我最擅长的,是这个。”

那是一个土黄色,拳头大小的东西,上面有若干小孔。易阑珊接过,握在手中可知质地是陶土烧成。

“这是?”

“这叫埙。很便宜的东西,做起来也方便,我喜欢在夜里吹,声音可以传得很远。”易阑珊把玩着这名叫埙的乐器,好奇地拿起来,凑在唇边,吹了吹,一点声音也没。她赌气一般,用力吹了一下,结果发出一声怪声。

傅远笑着把埙拿回去:“不是这样吹。”

埙到他手中,便吹出了曲调,吹出了情绪,吹出了悲愁与哀思。

易阑珊却无法专注于乐音:我才吹过呢,他又拿过去吹。待她想起来,这埙是他每夜吹惯的,心里越发生了个疙瘩。

“傅先生可以把这个送给我吗?”

出乎易阑珊的意料,傅远拒绝了:“这是我用惯的旧物,再说,娘娘并不懂得吹埙,要去无益。”

“我也算粗通曲艺之人,把它给我,没几天我便能学会了。”

“娘娘何必夺人所好?”傅远把埙收回怀中:“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很重要?

是多重要,才会那么悲伤?

易阑珊猜测着傅远的故事。当然,她,全部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