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复生
作者:方战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736

他的身躯在臂弯中越来越沉,柔荑的心也感觉越来越沉:“那是波旬花的毒,没有哪样生灵可以抵受得住!即便是他也不行……他难道会……不,不会的!”她拼命的摇了一摇头,想将这个念头驱逐出头脑。

她抱着秦弓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奔走,更不知要去向哪里,却不肯就此停下来,似乎她的脚步一停,他的生命也会就此停歇一般。

低头,看着他被血汗凝住的头发在额头凌乱杂陈,然脸上却似还挂着淡淡的微笑,那眉间的坚毅与前世不曾有丝毫的更改,然那透着温柔目光的双眼却已然紧紧的闭着。

说不出的苦在心中满泻,以至口中也尽是涩涩的苦意。泪水在脸颊上肆意的倾泻,却依旧无法宣泄内心的伤痛。阳光依旧这般的照耀在身上,却无法感受到一丝的温暖,一种寒冷自他的身躯上传来,令得她忍不住的寒战。

柔荑只顾茫然前行,浑没发觉前方已没有去路,却是一处断崖。呼啸的风在崖间的罅隙中尖笑,如同死亡之神诱惑的召唤。她怀抱着秦弓只知踟躇而行,不觉已到崖边,一脚踩空,顿时直落而下。

半空中的她只觉风声在耳畔呼啸不止,心中不觉有死亡的恐惧,反倒陡然生出一种安乐来:“是不是这样摔下去,我就能死去?那么,我是不是能和他永远都在一起了?”她双臂微紧,将秦弓的脸颊牢牢的贴在自己的腮边,脸上竟有了一个温馨的笑容。

每一次踏入镜魅殿,蝶翼都会微生眩晕的感觉。是由于这殿上到处都缀着无数光亮的镜子,或者是因为式微那无形的威压。

在无数镜子中,映出的无数个式微,无数个慈祥下隐藏着浓郁杀机的式微。

式微听完蝶翼对那一场猎杀的叙述,轻抚着自己飘飘的白须,露出个舒心的微笑来。

“老爷子,天狼虽除,可是跑了柔荑不打紧么?”站在一旁的青阳上前一步道。

蝶翼低着头,退到一边,脸上有似笑非笑的神情。

式微嘿然一笑道:“天狼虽然神勇,可是他太重感情,所以一个柔荑就可以将他置于死地。至于柔荑,对我们来说,她还有价值么?”

青阳道:“老爷子说得是,只是属下有一事不明。”他语气稍顿,抬头看了一眼式微,见式微点了点头,方道,“那柔荑既对天狼用情极深,又为何愿意依计害他?”

式微哈哈大笑道:“有一种人,生来就是害人的。何况狠狠的伤他,不正是深深爱他的一种方式么?”

青阳呆立半晌道:“老爷子察人至深,属下佩服。”

式微一摆手道:“要说战场决荡,与敌对峙,你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手;要说到这个,你自是不知了。”忽一转头道,“蝶翼,你说是也不是?”

蝶翼忙道:“老爷子自是高我们一等,属下等只有敬仰的份。”心中却想道,“这老头子为什么突然叫我?难道是……”微一抬头,却见式微正森然的看着她,目光如电,看得她忽觉后背寒毛直竖,心头一阵发怵,不自觉的低下头来,只是看着自己的足尖。

式微又道:“虽说天狼已经死了,但是我料那婆雅必定会重兵压境,前来救主。蝶翼,就由你去打探情况。”

蝶翼躬身应道:“属下遵命。”忙领命而去。

走出镜魅殿,蝶翼心头微觉轻松,抬头处天高云淡,忍不住长长的舒了口气。

“蝶,等我一下!”背后一人高叫道。

蝶翼回头看处,却是同为三护法的鹿云。

“你来作甚?”蝶翼没好气的道。这个人的样子总给她一种如同看见墙上粘着的鼻涕一般的感觉,微微反胃。

鹿云耸了耸肩,将一张自觉颇为俊俏的脸凑到蝶翼跟前笑道:“老爷子怕你辛苦,特地叫我来帮你哩。”

蝶翼板着脸往后退了一步道:“你最好不要离我太近。”心想,“叫人监视我么?式微,你开始怀疑我了?”

陨落,不断的陨落。云彩自身边而过,山顶迅速远离视线。

“也许只有这样的时刻,我们才能真正在一起吧?”死亡原来也是那么值得期盼!柔荑闭上了双眼,静静的等待陨落的结束,死亡的来临。

半空中,她忽然感觉身子微微一顿,下落的趋势立刻缓了下来。

“怎么?便是死都不能让我如愿么?”她心中诧异,睁开眼睛,只见有万道金光在面前闪耀,刺得人眼生痛。

身子与崖底的岩石相触,却似是被人慢慢放下的一般,毫发无损。

“为什么会这样?”她低头看着怀中的秦弓,他的脸上血色全无,苍白得让人害怕。

金光逐渐淡去,却现出一个光头的僧人来,站在柔荑面前。

这个僧人身披百衲袈裟,骨骼清奇,眉间隐隐有毫光放出。他也不打话,上前一步,一手伸向秦弓。

“你做什么?!”柔荑抱着秦弓将身子往后缩了一缩,尖喝道,“不许你碰他!”

僧人微微一笑,右手施无畏印。柔荑顿觉一阵安乐之感自外而来,直达心间,心神却已渐定,明白来者并无恶意。

僧人左手缓缓按向秦弓心口。但见掌心有淡淡佛光涌动,自秦弓心口向外扩散,渐至全身。

再看秦弓,全身的伤口迅速愈合,那苍白的脸色也逐渐红润。

柔荑又惊又喜,道:“你,你,你能救活他?”说话间,僧人的手掌已离开秦弓心口。佛光却并不散去,反被秦弓的身体逐渐吸纳。

“咄!还不醒来!”僧人突然一声喝。

秦弓猛然睁开眼睛,站直了身子。

柔荑见得秦弓竟然起死回生,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喜是悲,嘤咛一声,扑入秦弓怀中,将他紧紧抱住,口中只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复抬头细细的看着秦弓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秦弓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我好得很。”说罢深深的吸了口气,笑道,“真的好得很,前所未有的好。”他只觉通体舒泰,似乎全身被什么涤荡了一番,有一种干净爽快的感觉。

柔荑轻轻的舒了口气,心中却似有微微的失落感。活着便需继续面对所有的烦恼和苦乐吧?

秦弓冲着僧人一拱手道:“多谢大师活命之恩!秦弓没齿难忘。”

僧人一摆手道:“我不过是来了却尘缘而已,你不必介怀。”

“尘缘?”秦弓仔细打量了面前这名僧人一番,猛可地想出一个人来,忍不住脱口道,“你……你难不成是当年虎狼谷的黄巢?!”

僧人哈哈一笑,朗声道:“秦小哥好眼力,贫僧正是那一世与你结缘。”

秦弓点头道:“我记得你,你其实是佛陀的弟子目犍连。”

“目犍连?”柔荑奇道,“就是那个传说神通第一的目犍连么?”

“那也只是外道中人胡乱送的称号,不免着了形相。”目犍连淡然道,“我尘缘既了,便当归去,只是有两句话须和秦小哥说。”

秦弓见他谈吐模样全然无无半分世俗僧人之拘泥,眉目间那份神光更是依稀熟识,仿佛便是曾见的妙乐至善,不堕轮回之境界。敬仰之心陡生,忙道:“尊者尽管吩咐。”

目犍连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既置身世事,一时不得脱,便该面对,无须逃避。但这一身本事不应用来杀戮,而是用作造福。你明不明白?”

秦弓沉吟道:“若是想要平靖,总会有杀戮,这又如何处之?”

目犍连应道:“你说得是,即是我佛,亦有降魔之举。所谓除恶即行善,但何为恶,何为善,却是存乎一心。”

秦弓点头道:“尊者所言,在下自当铭记在心。”

目犍连呵呵一笑,吟道:“两世茫茫,一片混沌。不动心生,足覆自在。”金光渐起,人影渐灭,径自消失无踪。

“两世茫茫,一片混沌……”秦弓将那两句在口中念了一遍,道,“那是说我么?可是后两句又是什么意思?”突然间心中似有所动,却不知是触及了什么,只是隐约感觉似乎有什么是自己应该知道却全然不曾明了的。

想得多时,更觉茫然,爽性将这念想搁在了一边,笑道:“若是说我,到得将来自能明白。”转头朝柔荑道,“想来蓼莪姐姐他们大是着急了,我们且回去再说。”

柔荑却摇头道:“我不去。”

秦弓一愣,转念便知其意,当下道:“我既安然无恙,他们自然不会说什么,你放心好了。”

柔荑幽幽道:“他们想什么我半点都不在乎,可是你呢,你不怪我么?”

秦弓低下头来,在她额头轻轻印了一吻道:“柔柔,我永远都不会怪你的。前世是,今世是,来世也是。”

柔荑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却又黯然道:“可那个首罗天公主罗漪呢?你怎么办?”

秦弓闻言,默然不语,半晌方道:“我希望我可以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希望你可以平安喜乐,但是对她……”他一声长叹,顿了一顿才道,“我也一样。”

“你真是个贪心的人。”柔荑忽然浅浅一笑道,“只要你真的对我这般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秦弓苦笑道:“我又何必骗你?”

“嗯。”柔荑轻轻的牵着他的手道:“我跟你走,不管你去哪里,不管你是谁。”

秦弓将她柔软的小手握在掌心,只觉心头一阵温暖。

风吹过那一片曾经茂盛的波旬花田,原先大片的灿烂金色早不复见,有的只是一片焦黑,以及无数横七竖八的尸体。阳光依然照耀这一片土地,能见的却只是一种荒凉。

风过处,花田远处现出数十条人影来。这数十人均背生双翅,眉间有风色印记,正是风族之人。为首一人眉目间与白藏有七八分相似,那嘴角带笑的神情更是学了个十足,只是眼中那肃杀之气却要淡了很多。但见他双目如鹰,眼光如电,似有一眼便能通透事物的能耐。

他身后一人躬身道:“少主,看来这里曾经有过撕杀,我们可要再走近些看看?”

为首者正是白藏长子白霄。他摇头道:“这波旬花毒厉害非凡,虽然烧毁大半,亦有余毒。还是小心为妙。”

“那该如何是好?”

白霄将双翅一振,两股劲风就地而起,直入花田,一路摧枯拉朽,将那些残存的波旬花尽皆催折。那风却似是长了眼睛一般,虽将波旬花拔除,却不曾碰到那些尸首。

白霄这才一挥手,众人一齐近前,仔细察看尸体。

“禀少主,这些都是魅族士卒,看伤口,应该是被魔尊所杀。”

白霄微一点头道:“既然这些都是死人,看来魔尊应该无恙。”

“谁说的?!”一个声音飘飘忽忽的自半空中传来。

白霄一惊,喝道:“列阵!”众风族士兵立刻聚集在他身后,亮出手中兵刃,都是一色勾镰长枪。

急抬头看处,只见一人亦生双翼,如同一只硕大的黑色斑蝶,浮在半空。旁边还有一人,顶生双角如叉,脸带阴笑,却并不说话。

白霄双翅上蓝色微微一盛,沉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魅族三护法中的蝶翼与鹿云。不指有何指教?”

蝶翼咯咯笑道:“你们的魔尊已经死了。”

“是么?”白霄不动声色道,“就凭你们两个也能伤得了魔尊?”

蝶翼将双翅一收,缓缓落地道:“他中了波旬花毒,又被人砍了十七二十八刀的,想要不死也难。”

白霄双掌一翻,将两柄斩云刀提在手中,微微一振,刀身颤动,发出嗡嗡郁郁的声音,口中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却已然全力戒备。

蝶翼并不理睬鹿云,续道:“你难道看不出这地面上留着天狼的血么?”

白霄心头一震,低头看去,果见地面上有一处残存的血迹与其他血迹略有不同。原来魔族之人的血中均有碧色磷光,而天狼虽是魔尊,但今世为人,前世又是神魔之躯,那磷光却要比一般的魔族之人淡上许多。虽说地面一片凌乱,但以白霄之能,自是一目了然。

蝶翼又道:“如果天狼不是中了毒,这些个士卒又怎能伤得了他?如果他中了毒,这波旬花毒却是无人能解的。”

白霄依旧不动声色,淡然道:“魔尊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如果没有亲眼见到,又有谁会相信?”

鹿云阴阴一笑道:“蝶,你和他们废话什么,把他们干掉就是了。”

蝶翼点头道:“说得也是,死后见到天狼你自然就相信我的话了。”

白霄一声清啸,手中双刀直取鹿云要害。他动作好生迅疾,鹿云原本舒舒然的站在一边,不料他说打便打,更无半点预兆,匆忙间本能往后一掠,避开刀锋。然白霄这一刀却是虚招,刀在半途转了方向,反手砍向蝶翼。蝶翼道声:“来得好!”后退半步,空手便迎向刀刃,拟要一举夺刀。不料这一刀仍是虚招。白霄挥动双翅,翻身后退,口中打了一个呼哨,风族数十人一齐鼓动双翅,顿时狂风大作,地面上的尸体,土块,泥沙全数飞起,宛如撑起一堵巨大的屏障来,吹得人莫说行动,便是睁眼也难。

蝶翼忙将双翼一合,将整个身子护住,又往后退得两步,挡住鹿云。

狂风过后,再看处,白霄等人早已不见踪影。

那白霄临场沉稳,行事干练,更无半分拖泥带水,实在是难得的人才,便是蝶翼、鹿云心中也忍不住暗赞一声:“好!”

鹿云低声咒骂道:“好个狡猾的小子,跑得倒快。”

蝶翼冷笑道:“他的身手虽然不及你,但是加上他身边那数十个人,就算真要打,你又能打得过么?”

鹿云被她抢白了几句,心中大是不乐,却也并不发作,只道:“我看白霄既然已经来过了,估计风族大军顷刻便来,我们还是速速向老爷子复命去吧。”

蝶翼并不理会他,只顾朝前而去。

鹿云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不回去?”

蝶翼哼道:“没人要你跟着,你回去复命好了。”

鹿云愣得一愣,却又急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得极快。正奔走间,蝶翼忽然将身一蹲,隐入草丛之中。鹿云正要发问,被她扯了一把,连忙也蹲了下来。

但见左前方天空光芒忽盛,几乎盖过了阳光。光芒过处,现出黑压压大队人马来,竟似有成千上万之众。众人皆身着红色衣衫,宛如大片火焰在燃烧奔放不已。

那大片火焰中却有一列白色,如同火中的寒冰一般。人数虽不及红衣人多,却个个白盔银甲,自有一股不同的气势。

鹿云看得分明,为首一名女子一袭湖蓝色衣衫,柳眉倒竖,手中却提着一个老大的八棱锤。自是蓼莪无疑。她身后站着三名将官,俱是银色盔甲,脸带煞气,竟是南天八星中的破军、贪狼与巨门。

鹿云与蝶翼面面相觑,均想:“何以天界之人也与他们在一起?”

两人不敢逗留,悄没声的后撤,待离得远了,方才长身而起,直往回急奔。

镜魅殿上,式微听得蝶翼一番禀告,沉吟道:“也不知道婆雅这老家伙用的什么法子竟可与南天界联手。看来地族后土天、水族苍月天的败卒所言不虚。”却又拈须一笑道:“不过此处是魑魅天,须要让他们尝尝老夫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