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灰色顽童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148

劫走天下第七的真的是剑童陈日月和叶告。

他们受命,回到人丛,正想制造混乱劫囚,不料却发生了温袭人要砍天下第七的人头这一事件。

结果,连他们也感到意外的是:天下第七居然还有反抗之力,把要杀他的温袭人击伤。

不过,他也余力已尽,萎然倒地不起。

这使得铁剑叶告、铜剑陈日月大力省事,却也添了麻烦。

省事的是:可以不必费力气来制伏天下第七。

麻烦的是:他们可要对付已经给惊动了的温渡人和差役沙尘、灰耳。

由于他们猝起发难,所以还算应付得过来。

他们也不忘先封住了天下第七的穴道,这时这天生杀人狂已完全失去抵抗之力,当真是任由宰割。

其实无情也不完全肯定天下第七死了没有。

他也认为有四种可能性。

一,真的即死。

二,未死将死。

三,伤重,最后难逃一死。

四,伤重不死。

他以为第四个可能机会最大。

因为他发出那一记口中暗器,江湖中戏称为:“吐艳”,他已留了余地。

——不错,暗器是打入天下第七右目之中,并对穿而出,可是,除了打瞎了他的眼睛之外,无情暗器的取位,并没有对敌人脑部的重要血脉、神经造成重要的伤害。

那时,他也不得不出这一记杀着。

可是他也无意要杀此人。

因为对方实在太凶悍、顽劣,也估恶不俊,他唯一的方法,是用杀手铜将之放倒再说。

之后,他离开了现场黄裤大道。

他知道他这一走,大家都会真的散去,反而方便他暗里着人来“处理”天下第七。

所以他走了不远,便悄悄地召“四剑童”围拢密议。

“谁去料理天下第七?”

三剑童愕然。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只一刀童一点也不奇怪:“若公子真的要杀天下第七,早便不用做那么多的把戏,让老字号的人把他毒死算了。”

银剑何梵不以为然:“公子是要给天下第七一个公平的机会,现在既已出手护他,他还是恩将仇报,公子下手,自不容情。”

两人各执一词,互相顶撞了几句,无情却道:“我杀了他的父亲,理应让他有个报仇的机会。这次他动手暗算在先,想必以为我押他回年,公报私仇,将他斩草除根,故而拼死一搏。我不想让他小觑,只要他能活,我仍给他一个替父报仇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目中发出森寒的利芒来:“只不过,下一次,他再失手,我可不会再给他作恶的余地了。”

“好极了。”银河小神剑何梵兴奋地道:“让我去把他偷偷的押回来。”

“你去?”风云一刀童白可儿讥消的道:“文雪岸又奸又诈。

你又实又钝,不怕给他一旦喘定反制,败部复活,反而牵累了公子的大计!”

银河剑何梵马上抗声道:“你自以为又醒目又省亮,我看只不过是聪明反给聪明误。我做事踏实,公子让我去!”

风云刀白可儿当然不遑多让:“此事看来容易,却难在骨子里。要天下第七活,又不能让他作恶,这种微妙事几,你办不来,我可一向胜任,公于是素知的。”

银河剑何梵道:“他就算不死,已负重伤,有什么好怕的。

你争着去,只不过因为当年你在‘感情用事帮’白家的一位任掌刑的亲人死于天下第七之手,你想要报仇、泄忿罢了。公子,我去便得!”

风云刀白可儿可恼火了:“你这是暗里损我怀私报怨不成!我若要报义姊白凤玩之仇,刚才早加他一刀了,还等到而今!去你的少烦人厌,没想到你人笃实心却小器!公子明察秋毫,我去最好!”

无情觉得有点好笑,但脸容还是冷峻的。

在他心中,他们永远是小孩子,尽管他们常扮懂事、装大人、甚至充老江湖。

他欣赏他们,因为只有跟他们在一起,才不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他欣赏他们的同时,也重温自己一颗仍保留了童真的心。

在别人面前,这一点赤子之心,他可一点也不能流露:一旦让人知晓,形同将自己弱点示之予人,别人就会择已之破绽进袭,把自身置于极端危险之地。

这种情形,无情遭受过,且已经历过无数次。

而今,他已善于隐藏。

有时,还不借自欺欺人:

他是那么狠心。

他确是那么冷的。

他的确是个六亲不认、心狠手辣的人。

他是无情。

无情是他。

因为他无情。

只有跟这三剑一刀童在一起的时候,才不必遮遮瞒瞒、躲躲藏藏,虚饰矫作,尽放一边,而无顾碍。

这时候,他自己也变成了个“孩童”,顽皮淘气爱闹事,——只不过,他就算是个“孩子”,也只是个“灰色”的小童。

所谓“灰色”,是他的年岁毕竟不是小孩了,而且,过份旱熟的智慧和大早沧桑的心情,让他生命里的“灰色”也过份及太早和太仓促的到来。

没办法。

——人可以喜怒不形于色,但心情却不能化妆。

毕竟,他的而且确是无情。

——四大名捕之首:无情。

“你们两个都不适合去。”无情尽量让自己的态度不偏不倚,忍心去回绝本来兴致勃勃的何梵与白可儿.“何小二沉稳。

另有重任,在接一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重临京师武林。白么儿机伶,我要派你去跟踪一个麻烦人物,十分重要,不可有失。”

然后他向陈日月和叶告道:“此事由你们二人来办。”

阴山铁剑叶告和阴阳小剑仙不争反得,不禁一怔。

无情道:“阿三粗通医理,正好可治天下第七之伤。老四擅点穴手法,可制住天下第七之异动。”

他又吩咐道:“我也不知天下第七死了没有。若他捱不住,就替他收尸算了。如他撑得住,则速送他到‘名利圈’找‘小鸟’高飞,让他给天下第七治理一下,准他死不了。予他七头十天,恢复七八,你们便可离去,与我会合,跟他约好决斗日期便是。

若他伤重,延约二三年亦可,但中间万勿作恶,否则我必先索其命。如他不敢应战,那就消隐江湖,我且放他一马,只要他不落在我手里,我就看在他父亲面上,不主动追逮他。假若他改邪归正,为武林主持正义,我盛崖余也极愿意交这个朋友,助他一目之力。这是他最后弃暗投明的机会。”

阴山铁剑叶告知道自己已给指派这项任务之后,立即把注意力集中在要面对的事情上:“名利圈……”

他集中精神的方式,显然是要把对方的重点一再重复:

“‘小鸟’高飞……”

阴阳白骨剑陈日月显然心思散漫,他大概是意料不到无情会派给他这个任务吧?抑或是他以为天下第七早已死去。

不过,他集中注意力的方式显然与阴山铁剑叶告不一样。

他选择用发问。

他喜欢问。

不懂便问。

问才会知道。

“为什么要先去名利圈?”

“那儿多差役、吏人盘踞,老板盂将旅又是世叔好友,又是我们六扇门里的名宿,高飞也寄居那里,正好可阻止他人跟踪、干扰、从中作梗。差吏灵脚之地,可杜绝明闯。”

“公子认为还会有人插手此事?”

“只要天下第七一日未死,老字号就非杀他而不甘心。六分半堂也要此人活命,要追查过去的一件悬案。蔡京派系,自然要夺回他。”

“老字号不是已经走了吗?”

无情微微叹了口气:

“本来是己走了,但他们这次出动的人里,有两个顽童……”

“顽童?”三剑一刀童都为之大感兴味,于焉有问。

“那是温渡人与温袭人。”无情知道他们都起了好胜之心

——小孩子毕竟小孩子!

“他们两个也有小孩子气,一定不服气,尽管天下第七死了,他们也会回来祈他一刀。他们本是‘七杀一窝蜂,不死必成疯’温随亭的徒弟。他们一击不成,兜转过来再施袭击,已非首回。去年,他们两人联手暗狙‘呼龙社’主持人凤利兵的时候。就用了这一记‘回马枪’。上月,这对‘金童玉女’也攻击过‘雨花城’,屡攻不入而退,俟城主‘镇心掌、震山拳’汤告老以为太平无事,打开关迎客之际,这对顽童突叉闪现,各打了汤告者汤城主一枚毒针,害得他现今仍在榻上卧病疗毒……”

——连这些事,无情也尽记心里,如数家珍。从个人过去的行为中去观察此人的性格、方式,那是极有用的资料,是以作出有备无患的推断。

“所以,”无情作了结论:“就算是老江湖如温子平、温壬平二人,不见得会回去再审视天下第七的生死——可是渡人、袭人却一定会回来,也势必回头。”

“此外.还留在天下第七‘尸身’旁的是老衙差、牌头:灰耳和沙尘,两人都是硬手,也是硬骨头,要避他们,不要硬碰,也不要让他们受到伤害。”无情矩细无遗的嘱咐:“所以,你们出手的时候,不要用趁手兵器,也不许露面。”

“还有,”说到这里,无情的语调沉凝:“天下第七此人殊不简单,他虽身负重伤,你们也万勿掉以轻心。一旦遇事,可放五色旗花火箭,或即通知孟将旅、进驻‘名利圈’作内应的都头‘下三滥’高手‘九掌七拳七一腿’何车。另外,如替天下第七养伤,可自‘名利圈’后门直去‘汉唐家私铺’,那儿有‘发梦二党’的弟兄们看顾照料。——只要发现天下第七有异举,你们制他不住,就不要强来,务必要先通知我。”

叶告马上就答:“是。”

陈日月却问:“有一点我仍不明白。”

无情道:“你说。”

陈日月道:“我怕。”

无情道:“你怕?”

陈日月道:“我怕说了公子会生气。”

无情道:“你别用话诱我答应你什么。你这鬼灵精。你要问的,就算我生气,你也免不了有此一问,别拖拖拉拉,婆婆妈妈了。”

陈日月给看穿了心事,有点腼腆:“我不明白力何要救助天下第七。”

无情道:“那是我和他的私仇未了,我要于他一个公平机会。你们是局外人,这件事,如果你们认为做的不对,大可不必插手,我不怪你们。”

何梵在旁听了,忙不迭的说:“这么好玩的事,怎能抽身袖手,不行不行。可惜我没得去。”

他故意激起阴山小剑神叶告的兴趣来,可是叶铁剑依然木然,不置等否。

陈日月乌溜溜的眼珠一转,嗫嚅道:“好像……除这个之外……还有别的原因吧?不知……”

无情一笑,啐道:“你这人小鬼大的东西,不错,我救天下第七,的确还有别的图谋——”

说到这里,无情又神情凝肃了起来,反问:“你们真想知道?”

银剑何梵脱口而出:“想!”

铁剑童子叶告只点头不迭,口中咿咿呀呀,表明他一早已明白猜估到了。

对此,一刀童白可几有点忍无可忍。他成为无情亲信虽然不多时,但对叶告“滥竿充数”敷衍装懂的做事方法,很是不以为然。

“那你明白公子的用意了?”

白可儿直问。

“什……”叶告吓了一跳:“什么!?”

白可儿皱了皱眉:“公子的计策,你都领会了吧?”

“这……”叶铁剑犹豫了半晌,终于将胸膛一挺:“早明白了。”

白可儿道:“那好。公子的用意是啥?请教你!”

这阴山小剑神一愣再愣,又迟疑了半晌,才说:“我……我不太清楚,但却很明白……”

“到底清不清楚?明不明白?”白可儿可更不耐烦了,“我们这时分没功夫跟你蘑菇。”

小剑神叶告这给逼绝了,终于说:“我当然明白。”

这回连阴阳剑陈日月也看不过眼:“明白就说出来吧,好让大家听听。”

铁剑叶告又期艾了一阵,终于像遇溺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公子明见万里,睿智过人——他这样做,必有深意的。我当然明白他另有用心。”

小剑仙陈日月紧咬下放,“那到底是何用意?你提示一下可好?”

叶告膛目道:“我是知道有用意,但用意是什么……这个嘛……公子算无遗策,举世无双,我们怎猜得着?”

一时间,陈日月和白可儿都为之气结。

一个骂道:“那你是白说了,白兜圈!”

一个啐道:“不知就是不知,你不知扮知,既不问又装懂,怎学到公子的高明处!

“那就别穷耗了!”何梵在旁打了个圆场,“不如直接请教公子吧!”

无情见起争执,他也不插咀,只心里有数,问:“你们真要知道,我就说。”

白骨阴阳剑陈日月则说,“如果公子认为不便说,我就不敢要求听。”

“你这小子!”无情含笑注目,轻啐道:“就是太知机,小滑头!”

陈日月马上乖乖驯驯的说:“在公子面前,我哪敢耍花样!

只要不给公子敲破了头,已拾得一身彩了。”

风云刀白可几则仍在寻思。他这个人,事情来得到破解,是断不肯随便放手的。无情很了解他的性子。

“——我看公子对是否杀死天下第七也几番犹豫,看来。

公子对他生死之间也有矛盾,难以抉择,故尔不像公子一贯作风。”白一刀道,“大概公于是认为:这人该死。但若押他回牢,一定让歹人释走。如果放了,又与律法不合。只是公子又想给他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而且……”

三剑童都看着这刀憧,等他把话说下去。

“而且,”白可儿摊摊手,无奈地道:“公子杀而活之,必有深意,大概是有些事非天下第七活着不可知、不可办吧?至于到底是什么事,我就莫测高深了。”

“不高,不深,”无情道:“只为了对付一个人。”

四童齐声问:“一个人?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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