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Y3 少女伊蓝 (2)
作者:饶雪漫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0838

忽尔今夏之一

考完试,就是盛夏了。

再遇到他,还是在公车站。

他问:“怎么,还没放假吗?”

“就快了。”伊蓝说。

“你站进来些。”他把她拖到广告牌下面,说:“太阳太大了,会晒伤你。”他穿了白色的衬衫,挺拔的身材。笑起来,洁白的牙,让路人侧目。

伊蓝的心跳得飞快,只希望公车永远都不要来。

然后听到他说:“班里的同学都好吗?”

“大家都想你。”伊蓝答。

“是吗?”他挑挑眉,用很随意的语气问道:“那你想不想呢?”

伊蓝的脸腾地就红了。恍恍惚惚中,感觉他把手放到她的肩上来轻轻地拍了一下,然后他说:“放假后有空来找我,我请你们喝咖啡去好不好?”

伊蓝注意到,他说的是“你们”。车就在这时候来了,伊蓝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点头,然后就飞速地上了车。被拍过的肩好像塌了下去,比另一端矮了许多。

他也上来,站在她旁边,轻声说:“你在舞台上可没这么害羞呢。”他靠伊蓝真的很近,低下头来跟她说话,将伊蓝的慌乱尽收眼底。见伊蓝不说话,又说:“我还没恭喜你呢,听说你参加电视台的‘我为舞狂’比赛顺利进入复赛了?”

肯定是萌萌那个大嘴巴!伊蓝赶紧说:“我不打算去比赛的。”

“为什么?”他很惊讶的样子,“我还打算看电视直播呢。”

“真的?”伊蓝问他。

“真的。”他很认真地答,又补充说:“你很棒!我相信你肯定拿第一。”

伊蓝终于敢抬头看他,他向伊蓝展示“冯德伦”式的微笑,那一瞬间,伊蓝的大脑一片空白。

车到站,伊蓝快下车的时候他又说:“给我打电话,我等你。”

“恩。”伊蓝答完,慌里慌张地跳下车。发现萌萌站在车站等她,萌萌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完了。”

“什么完了?”

“成绩单下来了,我完了。”萌萌苦着脸。

“别整天大惊小怪的!”伊蓝骂她,并没有告诉她刚才遇到卜果的事。

由于教委明令不允许补课,高三也不许补。成绩下来后,伊蓝他们在学校里只多呆了两天就各自放假回家。

数学考砸了,不过并不是伊蓝一个人砸,全班都砸,伊蓝没及格,差三分。语文和英语还算不错,名次也没有跌出全班第十。但伊蓝知道,就算是这样,离章阿姨的期望值还是有一定的距离。只是,她应该知道她尽力了,最辛苦的时候,她复习到凌晨,她会给她端来一杯咖啡,拍拍她的肩,一句话不说的离开。

她从不会说“身体重要”之类的话,她一直信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当年,伊蓝就是这样在酷暑里每天埋头练六小时,最后拿到十级的钢琴证书,成为那一批里顺利拿证年龄最小的一个。练纲琴的那些苦已经成为过去,就连舞也不许再跳。从上高中起,她开始更严格地要求伊蓝的学习。她说,她曾经跟孤儿院的院长承诺过,一定要让伊蓝考上重点大学。她一步一步地安排她的末来,希望一切都能按照她的想法顺利进行。

伊蓝不是没有想过“反抗”,但才刚露苗头,便被无情压下,如同那场对伊蓝来说很重要的比赛。

伊蓝回到家里,衣服还没洗完,萌萌的电话很快就追过来,她在电话那边气喘吁吁地说:“我跟我妈干了一架!”

说罢,哭起来。

“哎,哎!”伊蓝忙劝道,“别哭呀,哭也没用呀。”

“我真想去死。”萌萌说。

十六七岁的女孩儿们,动不动就是这句话。

“会过去的。”伊蓝说,“明天就没事了。”

“我真羡慕你。你好像总比我们冷静。”萌萌的哭声小下去,然后问,“你数学没及格,没挨骂吗?”

“她还没回来。”伊蓝说。

“我们命真苦,下辈子再也不做读书人。”萌萌说。

“那你想做什么?”

萌萌想了想,叹息说:“做块躺在海边的石头,想必是千年万年也不会有烦恼。”

“那你不应该说你下辈子不做读书人,你应该说你下辈子不当人才对!”

“死伊蓝!坏伊蓝!”萌萌咯咯地笑起来,她哪里会有什么真正的不快乐,伊蓝敢保证,就算她跟她妈妈打到天翻地覆。她晚餐的桌上还是少不了她最喜欢吃的辣子鸡。

“大家约着去见卜果呀,你要不要去?”

“不去了。”伊蓝说,“我出门不太方便。”

“哎,那我带你问候呀。”

“不用了。”伊蓝说,“有你们问候就够了,不差我一个呢。”

“死伊蓝,坏伊蓝!”萌萌又笑得什么似的。

挂了电话,伊蓝把成绩单从书包里取出来,放到茶几上,用她喝水的杯子压住。然后,她拿出英语笔记本,笔记本的扉页上有个早就在心里念得滚瓜烂熟的号码,是他最后一堂课留给大家的,只是伊蓝从来都没有打过。

伊蓝一面拨电话一面执意想,她和卜果之间与萌萌她们与卜果之间,应该是不一样的。

恩,不一样的。

电话通了。

“卜老师,是我哎。”伊蓝有些紧张地说。

“伊蓝吧。”那边竟一下子猜中,“我刚接到萌萌的电话,说你们要来看我?”

“我不去了。”伊蓝说,“我没考好,要在家好好复习。”

“明天?”卜果像没听见一样,他说,“明天下午两点,我在中山路的上岛咖啡等你,你来,好不好?”

“可是……”

“别可是了。”卜果说,“你来,我等你。”

然后,他很干脆地挂了电话。

伊蓝摸摸发烫的脸,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到厨房去做饭。最近都是伊蓝在做晚饭,随着考级的临近,她带的好几个学生都要求加课,有时候,她要到夜里十一二点才能回家。

伊蓝曾经对她说:“要么少带两个,要么带个把回来教,我可以到图书馆里去看书,天太热,你这样跑来跑去要注意身体。”

“我没什么。”她说,“你就这两年了,关键的两年,自己要好好把握好。”

炒鸡蛋的时候,她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烤鸭,靠在门边,神情疲惫:“家长送的,不要还不行,咱们两人吃不完,留一半放冰箱里,明天烧汤吧。”

“哦。”伊蓝接过来。

“我来做吧。”章阿姨撸撸袖子说,“你看书去。”

“我做吧。”伊蓝说,“反正也放假了。”

“对了,你考得怎么样?”章阿姨问。

伊蓝奋力挥动着锅铲,大声地说:“成绩单在外面茶几上。”

她哦了一声,出去了。

伊蓝一面炒菜一而侧耳听,客厅里没传来任何的动静。心里稍安。把菜端出去的时候,发现她坐在沙发上,背光,看不清表情。

“吃饭了。”伊蓝说。

“你吃得下吗?”她忽然问。

“数学都考得不好。”伊蓝说,“是统考的题目,太难了一点儿。”

“你觉得你哪一科好?”

伊蓝默默地把碗筷摆好,饭也盛好,说:“吃饭吧,我知道你不开心,不过我真的是尽力了。”

“尽力?”章阿姨站起身来说,“你瞒着我去参加那些莫名其妙的比赛,现在知道后果了吧,我都跟你说过一千次一万次了,你的将来,我自会有安排,你为什么总不是听?”

“吃饭吧。”伊蓝还是说。

她把伊蓝的成绩单用力扔到远处,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伊蓝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书包里有本小说书,是萌萌硬要塞给她的,要她假期的时候在家看。伊蓝很少看小说,可是萌萌说,这本书里的主人公丹青和伊蓝太像了,要她非看不可。

小说是亦舒写的,名字读不太懂,叫《忽尔今夏》。

书小小的,淡绿色的封面。

班里看小说的女生很多,琼瑶,席娟,张小娴……历史老师曾在一堂课中创下最高记录,从第一排走到最后一排,回到讲台的时候,手里已经捏了八本花里胡哨的书。

她把八本书扔到讲台上,全身摇晃,只差捶胸顿足。好半天叹息着说了句:“还要不要读书了哇……”就再也不说出别的话来。后来叫来了老吴,老吴铁黑着一张脸当着大伙儿的面把那八本书撕得片甲不留,还给每个家长写了一封信语重心长的信,恳请每位家长配合她的“大扫荡”活动。章阿姨没把那封信当回事,看完后就随手放在了茶几上,什么也没说。

伊蓝是不看这些的,她知道。

伊蓝是不会违背她的,她知道。

所以唯一的一次,一直都是她心里的一个结。这结解不了,任何事件都可能成为导火索,让她们之前再次发生沉默的战争。伊蓝把小说书翻开,看了两页,怕她进来,又关上。放在桌上也觉得不安全,于是又塞到试卷堆里。十点钟过了,外面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伊蓝开门出去,发现她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饭桌上的饭菜孤孤单单地从热到凉,没有人动它。鸡蛋变成了一种很难看的黄,放在里面的青椒是很难看的绿,烤鸭则显得灰头土脸。

伊蓝把菜都收拾到冰箱里,站在冰箱边上喝完了一大杯白开水。她不想喊醒她,于是到她房间拿了一条薄薄的毛巾被想替她盖上。蹑手蹑脚走近她后,伊蓝很快发现了她的异常,她面色潮红,脸上的表情显得非常的痛苦。

伊蓝伸手一摸她的额头,高烧!

她丢下手中的毛巾被,迅速跑到卫生间里弄了一张湿毛巾,再到冰箱里找了一些冰块,敷到她的额头上。她在冰凉的刺激中醒来,推开伊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你病了。”伊蓝说,“我们得去医院。”

她不说话,摇摇晃晃地往卧室走去。

伊蓝握着冰凉的毛巾看着她的背影。她还没有走到卧室的门口,就直直地朝着地面“咚”地一声倒了下去。

伊蓝奔过去,扶起她,她的四肢显然无任何力量,面色由潮红变成灰,眼睛勉强了睁了一下又闭上了。伊蓝大力拍着她的面颊,想让她醒过来,但是她没有任何反应。强大的恐惧在瞬间占领了伊蓝的心,她放开她,以最快的速度拨通了120。

救护车在仲夏深夜人烟稀少的街道呼啸而过,伊蓝紧握着章阿姨冰凉的手,一颗心一直在狂跳无法归位。如果她离去,如果她离去,如果她离去……

伊蓝想着想着忽然在车厢里就泪流满面。

“没事的,小妹妹。”护士安慰她说,“看样子是中暑而已。以后要让你妈妈不要太累,这样热的天气,应该尽量减少户外活动。”

伊蓝别过身去,用衣袖擦掉了泪水。

到了医院才知道,不仅仅是中暑,医生说,她高度营养不良。

在家里,她们的伙食并不差,就是不知道她平时都在外面都吃些什么。伊蓝打开临出门时慌乱带上的她的皮包,用她钱包里的钱付了住院费,她的钱包里有张照片,她搂着伊蓝拍的,应该是伊蓝十岁生日的时候,就在市中心的广场边拍的。那是伊蓝第一次来市里玩。她们住了三星级的宾馆,甚至吃西餐。她不太熟练地用左手割着一块牛排问伊蓝喜欢不喜欢城市。伊蓝说还好呐。

她说:“有机会还是要到城市的,到了城里,你才会有发展。”

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个时候,她就开始为调到城里而努力,她的确是一步一步有着安排的。伊蓝到医院门口买了一只乌骨鸡,让人煨成汤,慢慢喂她喝。生病让她没有生气的力气,她喝完了汤,开口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请个数学家教吧。”

“不用的。”伊蓝说,“我自己可以学好。”

她叹口气,看着正在低头削苹果的伊蓝问:“住院费交了多少?”

“一千块的押金。”伊蓝说。

她坐起身来,“我们回家去吧。”

“你快躺下!”伊蓝连忙扶住左右摇晃的盐水瓶说,“你在挂水呢!”

她一把就要扯掉手上的针头。伊蓝一把捉住她的手说:“病不治怎么行,病不治什么都没有,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她被伊蓝的神情吓住,动作停了。

“你好了我们才回家。”伊蓝像个大人一样的下令说,“你现在躺下,挂完水再说!”

她真的很虚弱,也许身上也没有力气,竟然乖乖地听从了吩咐。

那晚,也许是药力的缘故,她睡得很沉。陪护的床要六块钱一晚的租金,伊蓝没肯租,就趴在她的床边打盹。第二天清晨,伊蓝回家去取一些需要用的东西和换洗的衣服,她手里拎着一个大包,走到公交站台早已经是汗流狭背。就在这时,她忽然又看见了他。他和一个女生在一起,应该是他的女朋友,这么热的天,他的手搂着她的腰。

他们在公车的另一端。

那是个一看就养尊处优的公主般的女孩子,两人很般配的样子,站在公车上,吸引了许多人的眼球。

伊蓝慌忙背过身去,好在蜂涌而上的人群挡住了彼此的视线,他并没有看到她。

车子开动了,还是忍不住再转过眼去,没想到他也正往这边看。伊蓝的脸上迅速地堆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来,他应该是看了她一眼的,却毫无反应,又迅速地调过了头,俯身对怀中的女孩说着些什么。

伊蓝心里的悲伤不可救药地漫上来。

他和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天真的她却曾经天真地幻想他们之间会有交集。

赌气一般。下车的时候伊蓝故意侧着身走,走到后车门的时候才发现那一对其实不知道在哪站早已经下了,站过的位置空着,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泄,心却奇异地缺了一块。

带着缺了的心晃荡着走回家,竟然在楼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伊蓝站定了,定下神仔细地看,果然是。

她拎着大包飞奔过去,那人一把抱住她,抱起来转了个圈,爱怜地说:“小三儿,真是越长越大了越长越漂亮了哦。”

是秦老师。

“你怎么来了?也不打招呼!”伊蓝兴奋地问。

“暑假来市里培训。昨晚就来了,电话一直打不通,只好跑来看看。”

“她住院了。”

“是吗?”秦老师赶紧问,“什么病,要紧不要紧,我马上跟你去看医院看她。”

“不要紧的。她是累的。”伊蓝说,“这么热的天带了好几个学生,城东城西的跑,中暑了。平时也不注意身体,所以倒下啦。”

进了门,伊蓝请秦老师坐,并端来水。秦老师并不坐,而是用手捏捏她的脸,轻声问:“好不好呢?”

伊蓝看着她微笑,然后坐下,把头靠在她胸前。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秦老师说,“想听不想听?”

“讲啦。”

“童小乐考上北大啦。”秦老师说,“在我们县,他考的是第一名咧。”

“真的?”伊蓝坐直身子说,“他这么厉害?”

“可不!小时候笨头笨脑的,没想到长大了却这么会念书。她妈妈高兴坏了,前两天还请我们小学中学的所有老师一起吃了一顿。”

“代我恭喜他啊。”伊蓝是真的替他高兴。

“一定。”秦老师说,“要不等我培训完,你跟我回一趟青木河,这么多年了,你一次都没回去过,难道不想吗?”

伊蓝的脸色暗下去,过了半晌才说:“她不喜欢的。我这次又没考好。”

“我来跟她说说。”

“别。”伊蓝说,“高考结束再去吧。”

“也好。”秦老师说,“现在时间也的确是宝贵。”

回到医院里,伊蓝削着一个苹果,低着头对她说:“早上秦老师到家里来过了,她问候你,就是太忙,没法来看你。这些水果都是她买的。”

“你怎么好让秦老师花钱?”她责备她。

“童小乐考上北大了。”伊蓝说。

她叹气:“你还不知道怎么样!”

伊蓝不说话了,北大,那是想都不敢想。

时针指到二点,那是他们约好的时间,但是伊蓝早就不决定去了。夏天的午后是漫长的,伊蓝趴在她病床边打盹,想像着他在咖啡馆里等她的样子,也许是转动着手中的杯子,也许是百无聊耐地看着门口,也许,会往她家里打一个电话……

不知为何,心中竟升腾起隐约的快意。

“你想什么呢?”她又问。

“没。”伊蓝还是老答案。

她总是试图想控制伊蓝的思想,有时候,伊蓝觉得她比自己还要天真。

就这样,她在医院里住了三天,伊蓝陪了三天。

第三天快出院的时候,有家长知道消息来看她。那是一个中年女人,穿金戴银,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钱似的。伊蓝在一边收拾东西,中年女人看着伊蓝说:“章老师,你女儿真漂亮,我好像在电视上见过哟!”

“哦呵。”她只是微笑。

她已经恢复不少,医生说最好再住两天院观察一下,可是她执意要出院。

“章老师,你看小宝的课?”中年女人试探地说,“这马上就要考级了。”

“明天就恢复。”她说。

“我知道你很忙,但能不能再加上一课时?”中年女人得寸进尺。

伊蓝把水瓶重重地放在地上,把那个女人吓好大一跳。她连忙把带来的水果和鲜花递到伊蓝手里说:“这个别忘记带走。”

伊蓝一把抢过那些水果,鲜花,急步走到门外,放在门口,然后回头,指着门口冷冷地说:“东西还是拿走吧,我们拿不了,麻烦你们先走,她还要休息!”

“伊蓝,你!”她从病床上坐起来。忙不迭地跟人家道歉解释说,“我这女儿就是这样,她是不希望我太累。”

“理解,理解!您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再给你打电话。”女人倒退着离开病房,退到门口,把水果蓝再次拎到门里面,嘿嘿笑了一下,人很快就消失不见。

“上课,上课!整天就是上课。”伊蓝说,“都住院了还上什么课!”

“我不上课怎么办?”她问。

伊蓝无话可说。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又说,“你现在哪里会懂。”

其实伊蓝什么都懂。从县里到市里,她卖掉了以前的房子,辞掉了以前的工作。走得义无返顾。现在,她们住的二居室是二手房,市里的房子不比县里,房价高得离谱,十几万才买下来。伊蓝户口不在这里,要上重点学校,还得多交两万多块的赞助费。不够的钱,都是她厚着脸皮出去借的,她是那种不到万不得已不向别人开口的人,宁愿自己苦熬,这一点,伊蓝明白。

当初想参加那次比赛,主要原因就是奖金是一万元。伊蓝有足够的把握拿到那一万元,可是,她硬是不让她参加。

回家刚打开门电话就响,伊蓝下意识地冲过去接。没想到是萌萌,在那边责备地说:“去哪里了,打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

“有事呢。”伊蓝说,“你有事吗?”

“我有好玩的事告诉你。”萌萌说,“你猜猜是什么!”

“讲啦。”伊蓝说,“我还有好多事等着去做呢。没功夫跟你磨。”

“我们去师大看过卜果啦。”萌萌说,“他暑假没回老家,就是为了陪女朋友哦,哇塞,他女朋友真是漂亮,绝对超过大S啦。”

“恩那。”伊蓝说。

“你怎么了伊蓝,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怎么没精打彩的呢。”

“天太热了。”伊蓝说。

“卜果问到你,”萌萌说,“他说有空请我们喝咖啡呢,到时候我叫你,你不要又不出来啊。”

“好。”伊蓝说,“再见。”

挂了电话,伊蓝看见她从房间走出来,手里拿着她的包。

“你要做什么?”伊蓝问。

“晚上有堂课。”她说,“我得去。”

“不许去!”伊蓝拦住她。

“我没事的。”她微微笑一下说,“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前两天是天太热了,我没注意到。”

“非要去的话,我陪你。”伊蓝说,“等我们吃完晚饭,我陪你去。”

“也好。”她坐下来说,“那我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我迟一些。”

伊蓝跑进厨房,才发现除了冻了在冰箱里的半只烤鸭,厨房里没什么东西可以吃的,她有些抱歉地出来,对她说:“忘了没菜,要不,今晚我们去饭店吃吧。”

“哦。”她想了想说,“下碗面吧,煎两个鸡蛋。你别说,我都饿了呢。”

伊蓝默默地回到厨房忙碌,她总是下不好面条,不是太软就是太硬。在低头吃面的时候伊蓝想起了老家那家小面店,她和童小乐常去的地方,那里的红烧牛肉面真是让人怀念。自从离开青木河镇,伊蓝再也没有去过那里。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曾经在那里生活过。

童小乐,听秦老师说,他个子都快到一米八了。再见面的时候,怕是都认不出彼此了吧。

章老师把烤鸭的大腿夹到伊蓝的面碗里,说:“等这帮学生考级都考过了,我好好做顿饭来吃,现在厨艺都生疏了。”

“你要吃好一些。”伊蓝说,“在外面吃饭也不能随便。”

“我知道了。”章阿姨点头,语气难得如此随和。

那晚伊蓝陪她到学生家,不过没有去成,下楼梯的时候,她忽然站住了,手抓住楼梯的扶手,腰弯下来,一旁的伊蓝一把扶住她,问:“怎么了?”

“头晕。”她说。

她并没有恢复,身子还虚得要命。

伊蓝扶她回家,她躺在床上,翻出一个电话号码来递给伊蓝说:“替我打个电话,告诉他我今天有事,改天去。”

“好。”伊蓝说。

她闭上眼睛,头歪到里面。天很热,却不敢开空调,伊蓝找拿了一把扇子在一旁给她扇着风。她挥挥手说:“你别管我,打完电话就看书去吧,我躺躺就好了。”

到了客厅,伊蓝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按她吩咐的,打给她的学生家长,那边是个很好听的男声,温和地说没关系,伊蓝说真是不好意思,他又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啊祝她早日康复。另一个电话打给萌萌。伊蓝低声对萌萌说:“明天记得一早电我,就说要返校。”

“怎么了?要干什么?想干什么?”萌萌一遇事就兴奋,问个不迭。

“我的演出服,你记得替我带上,我们明天电视台见。”

“呀!”萌萌尖叫起来,“呀呀呀真好,伊蓝你终于想通了!”

伊蓝转头看看里屋,紧张地把听筒捂起来。

“说话不方便是不是?”萌萌了然于胸的说,“OK,一切都看我的,咱们明天见!”

寂寞的夏夜,再躺回家里舒服的小床,本很劳累的伊蓝竟然会失眠。她抽出那本叫《忽尔今夏》的书来看,一页翻过一页,脑子里却全都是别的影像。

伊蓝把书扔到一边,趴到床上,在心里命令似地说:“伊蓝,你再也不许这样子!”

再也不许!

再也不许这样子!

再也……

整整一夜,天就这样慢慢地亮了起来。

忽尔今夏之二

下午三四点,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睛。电视台演播大厅里正在举办:“我为舞狂”青春舞蹈大赛的复赛,主持人宣布下一组选手出场,他们是四个男生,带来的舞蹈名字很怪:叫《替我插上电》。

节奏很强的音乐响起,四个男生炫目开舞,台下尖叫声一片。就在这时,伊蓝用力地推开演出中心的大门,由于在炎夏里长时间奔跑,她的头发和衣服都已经半湿了。演播厅的门<a href="http://157.adsina.allyes.com/main/adfclick?user=AFP6_for_SINA" target="_blank">http://157.adsina.allyes.com/main/adfclick?user=AFP6_for_SINA</a>|Book|BookPIP&amp;db=s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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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重,推开的时候发出沉闷的声音。但没有人注意到伊蓝,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被台上的四个正在热力狂舞的男生所吸引。

跌跌撞撞跟在伊蓝后面的,是拎着一个大袋子的萌萌,袋子里装的是伊蓝的演出服。从初赛开始,它们都是由热心的萌萌一手操办的。萌萌好不容易也跑到了门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怎么样,赶上没赶上?”

“伊蓝姐!”就在这时,屋内忽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喊,随着喊声,那人已经从座位上弹起来,直奔到伊蓝身边:“伊蓝姐,你终于来啦,太好啦,我就知道你会来!”

是林点儿!

“我要比赛。”伊蓝说,“我该找谁?”

“跟我来!”林点儿一把把伊蓝拉到舞台前方主持人面前,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大声喊道:“美女姐姐,这里还有一个参赛者!”

“什么?”主持人看着伊蓝急切的眼神说,“都快结束了,你怎么回事?多少号?”

“我没抽签。”伊蓝说,“很抱歉,抽签那天我病了,在医院里。”

“对,病了病了。”萌萌说,“在挂水,来不了。”

“对,在挂水,来不了。”林点儿说,“美女姐姐你就让她上去跳吧,她跳得可棒了,你看了就知道了。”

主持人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她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伊蓝她们三个说:“真抱歉,我怕是做不了这个主。”

“那谁能做主?”林点儿反应飞快地问。

主持人用手指着一排最角落里的一个中年男人。她手刚指起来,林点儿已经如炮弹一下飞速地奔了过去,不过短短两三分钟,她又飞速地奔了回来,激动地说:“搞定了,快快,我带你去旁边的小房间换衣服!”

林点儿轻车熟路地将伊蓝和萌萌带进了演播厅旁边的一个小屋子里,关上门,嘴里不停地喊着快快快。萌萌一面手忙脚乱地帮伊蓝换着衣服一面夸林点儿说:“小妹妹行啊,这么快就搞定了。”

“那人是我爸手下。”林点儿满不在乎地说,“还能不给本小姐一点面子?”

正说着,三人都听见外面的音乐声停了,只有欢呼声和掌声,林点儿对伊蓝说:“你莫慌,应该还有两三个选手,加上现场打分什么的,怎么着也要半个小时,你该化的妆还是要化的,我出去看看,要是实在来不及我就想办法让他们等一会儿,反正是当场公布决赛名单,现场观众没看到结果是不会走的。”

“别慌!”萌萌往伊蓝的脸上扑着亮粉说,“拿出你最好的状态来,成败在此一举。”又一把抓住林点儿说:“你先别出去,快来帮我替她编小辫儿,工程很大的。”

“好。”林点儿说。

二十分钟后,萌萌和林点儿推着一身藏族少女打扮的伊蓝出来了,在众人惊讶和欣赏的眼光中,伊蓝走上台去,俏然立于舞台中央,背对着现场观众。萌萌把CD递到音响师的手里,主持人站在台边宣布:接下来,是我们今天最后一位选手,伊蓝,给我们带来她的舞蹈《阿姐鼓》。

音响师的手指在调音台上一推,朱哲琴无以伦比的歌声开始在演播大厅忧伤地回荡:我的阿姐从小不会说话,在我记事的那年离开了家,从此我就天天天天的想阿姐啊,一直想到阿姐那样大。我突然间懂得了她……伊蓝在这样的歌声中纵情起舞,完全忘却周围世界的存在。这是伊蓝自编的一个舞蹈,即有传统舞蹈的精彩,又带有现代舞蹈的时尚,加之鲜明的民族特色和伊蓝出色的演绎,让现场的每一个听了一下午震耳欲聋音乐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屏息欣赏,眼光和心思都随着伊蓝的每一个动作而荡漾,直到音乐结束,最后一个动作在伊蓝的弯腰俯首中定格,全场观众才如梦初醒般地爆发出巨大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伊蓝姐,你太棒啦!”林点儿冲上了台,紧接着是萌萌,她俩激动地抱住了伊蓝,伊蓝忍住眼中激动的泪水,拉住她俩的手,三人一起谢幕。

评委无一例外地亮出了全场的最高分。

五分钟后,主持人当众宣传决赛名单。一共有十位选手进入了半个月后的决赛,伊蓝以总分第一的成绩毫无争议地入了围。决赛将面向全市直播,由观众的短信投票决定最终的名次,获得第一名的选手不仅可以得到一万元奖金,还可以选送去参加全省的比赛呢。

“得了奖金要请客哦。”林点儿高兴地说,“伊蓝姐肯定第一,其它的选手和伊蓝生在一个时代是悲哀的!”

萌萌笑:“小嘴真甜呢。”

林点儿嘿嘿地笑,忽然又看着伊蓝说:“你怎么不高兴,应该笑,笑才对呀!”

“你们没听说吗,接下来有半个月的封闭训练。”伊蓝转头看着萌萌。

萌萌想了一下说:“撒谎,就说学校要补课!”

“封闭是肯定不行的。”伊蓝皱着眉头说。

“怎么了?”林点儿不明白。

“伊蓝她妈妈不让她参赛。”萌萌说。

“我看你就不用训练了,你已经够专业了。”林点儿说,“你们等等我,我去找找人说说看看。”

林点儿真是厉害,没过几分钟就回来了。还带着那个负责的中年男人。他看着伊蓝问:“确定来不了吗?训练课对你有帮助的。”

“要补课。”伊蓝说,“就要高三了,学校管得紧。”

中年男人捏着下巴看了伊蓝一下说:“林点儿说得也对,你很专业,不培训也没什么,不过你要记得,彩排的时候可一定不能误了!”

“行!”林点儿抢先说,“我会记得提醒她。”

“还有服装,上电视服装和化妆像今天这样子都是不过关的,知道吗?”

“知道。”又是林点儿抢先说,“我们都会替她搞定的。”

“那就这样,留下方便的电话,有事情我们会及时通知你。”

“耶!”萌萌和林点儿击掌庆贺,伊蓝也忍不住微笑了。转回头,竟看见了他。他站在不远处,微笑着,朝她竖起大姆指。

“卜老师!”萌萌尖叫一声冲上去抓住他的胳膊,“卜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师大有不少同学参赛的,我是来替他们加油的!”卜果走上前,伸出手对伊蓝说,“恭喜你,我说过你会拿第一的,有没有说错?”

伊蓝不好意思地伸出手。他握住伊蓝,用力的,时间比伊蓝想像的也要长久一些,这才松开。

林点儿在一旁赞叹:“全是帅哥美女,眼睛都花了哦。”

“他是我们老师!”萌萌得意地说。

“狂倒!”林点儿更夸张,“他要到我们班教书一定会被女生们乱崇拜的眼神给谋杀掉的啦。”

卜果笑,眼睛看着伊蓝,伊蓝又不自觉地躲开了那样的目光。

回到家里,已经快到六点钟,她坐在沙发上,见伊蓝进来,劈头就问:“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萌萌打电话来,我才知道今天是返校日。”伊蓝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从学校出来,又去菜场去买了些菜。见你睡着了,所以没喊醒你告诉你。”

“哦。”她说。

“你怎么样了,好些没?”伊蓝把菜拎到厨房里说,“我买了骨头,炖汤喝。”

“天热,没胃口。”她说。

“没胃口也要吃,医生说你营养不够。”

“听他的,他是要推销他的保健品。”她不服气地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伊蓝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她忽然又进来,问伊蓝说:“上次秦老师来,你们有没有说些什么?”

伊蓝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摆摆手说:“你看书去吧,我来做。”

伊蓝擦干净手回到自己的房间,对着镜子摸摸脸颊,还有些发烫,她想起自己下午在舞台上舞蹈的时刻,发现自己竟然异常地贪恋,那种忘掉一切超越一切的感觉,也只有在起舞的时刻才能够拥有。

接下来的半个月,伊蓝非常的忙碌,到艺术中心去练舞,修改和充实自己的舞蹈,到电视台去彩排,做造型。当然,这一切都是在萌萌的帮助下瞒着章阿姨进行的。章阿姨已经恢复了去跟学生上课,随着考级临近她越来越忙,也没有那么多心思来管伊蓝,倒是伊蓝每天关心着她的身体,常常提醒她不要太过劳累。就在这样的忙碌中,决赛的前一天到来了。

萌萌的整个感觉就像伊蓝的经纪人,她打电话给伊蓝,吩咐她许多的细节,又说已经告之能告之的人收看明晚的电视,多给她投票。

“我还打了电话给卜果,他说他一定投票呢。”萌萌说。

“你真能折腾。”伊蓝笑,“万一拿不了奖,我岂不是成了笑话一个?”

“瞧你说的。”萌萌说,“我看准了的人准没错,林点儿这小丫头也动员了不少的人到现场捧你的场,我们连横幅,广告牌都做好了,会让你惊喜万分的。你只要好好跳就可以了,我们学校就靠你争光啦。”

“还好她从不看电视,不然我可完了!”伊蓝说。

“直播晚上八点开始,可是你明天一天都得在电视台,怎么办?”萌萌有些担心。

“没事的。”伊蓝说,“她现在都是一早出去,晚上十一二点才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萌萌说,“我明天早上九点在电视台门口等你,林点儿说搞定了造型师还要特别给你化化妆呢。”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天一早,伊蓝醒来,发现她并没有出门,而是破天荒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伊蓝的心狂跳起来,开始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兆头。

“你怎么了?”她看着伊蓝问,“一大早脸色就这么难看?”

“我,没什么。”伊蓝摸摸后脑勺说,“你今天怎么没去上课?”

“我想休息一天。”她用手把额头支起来,表情疲倦地说,“我好像太累了。”

“你是太累了,那就好好休息吧。”伊蓝顺手把电视关掉说,“电视太吵了,要不你去睡睡?”

“好。”她站起身来说,“中午烧点稀饭吃。”

“我替你烧好放在这里。”伊蓝心乱跳着说,“我今天要到外面吃饭,萌萌过生日,请了一大帮同学,打算玩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