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还没见李向东这么凶过，还没见他凶得脸呈猪肝色。她定在那里，喃喃道：“现在，好像是我在受你的气吧？”

李向东说：“你会受我的气吗？你这种人会受我的气吗？”

他说，我告诉你，别以为我怕你，我谁也不怕，我现在还怕什么呢？我现在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他说，我告诉你，你别再惹我，你把我惹急了，我也不会放过你。

他说，我告诉你，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我有的只是面子，只是尊严。你一点面子不给我，一点尊严不给我，我也一样会不给你面子，不给你尊严。

小倩意识到了什么，听出了他话里有话，知道他不仅是是骂她，而是借骂她，发泄心里的怒气，于是，他知道他心里的苦了，想自己做得过份了，想自己刁蛮无理了。

她想，在他得志的时候，怎么跟他吵，怎么跟他闹，或许，他还没那么在意，现在这种环境，还像以前那样跟他吵跟他闹，就很不应该了，就会给他一种落井下石的感觉了。

小倩会落井下石吗？

她小倩对谁落井下石也不会对他落井下石。

小倩看着他，心情很复杂地看着他。既觉得自己委屈，又觉得自己确是做错了。既觉得李向东可气，又觉得他可怜。

她放缓了口气，说，你别生气好不好？别发那么大脾气好不好？

她说，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对你的，我已经习惯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和你在一起，我就想要这样，好像只有这样，和你在一起才会觉得舒服。

她说，现在，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会介意这些，虽然，以前你也会介意，但没现在这么介意。我以后不会这样了，不会那么过份了。

她说得很诚恳，眼里噙着泪水。

李向东竟好一会反应不过来。他看着小倩，看着这个一直都琢磨不透的漂亮女主持，想她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变得通情达理了？

然而，这种改变总是好事。

他笑了笑，她也笑了笑。

他的怒气就在这笑里消融了。他想，他有必要向她解释一下，解除彼此的误会。他说：“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为那孩子做了什么。”

小倩似乎还不相信，问：“你一点不知道？”

他摇头说：“不知道！”

小倩说：“不是你叫我不要拍那个片子的？不是你说，我们就是拍得再好，也不让出街的吗？”

李向东说：“我连你们拍什么片子都不知道，怎么会说那样的话呢？”

小倩问：“你不会是骗我吧？”

李向东说：“你看我像在骗你吗？”

小倩就告诉李向东，从她是怎么认识小何的，小何怎么把那孩子的事告诉她的，她想要怎么帮那孩子的，以及她要怎么拍那片子，希望达到一种什么效果，一一地告诉了他。李向东是坐在办公椅上听的，小倩却是坐在办公室桌上说的。本来，李向东对面放着一张专门供来访者坐的椅子，小倩没坐，只是一踮脚，屁股就坐在办公室上了。这样，他们离得要近许多，李向东很近地仰视她，就见她说话时，那长长的眼睫毛一跳一跳的。

后来，小倩问：“这么帮那孩子，是不是效果更好？”

李向东便沉默了。他承认，小倩的作法是最佳选择。他想，如果，这个事不是闹得那么大，惊动了那么多人，他会毫不犹豫地支持她。

然而，现在，他要支持她，显然是不明智了。

老常已经骂他多管闲事了，他再管这事，无异于会让老常觉得他在变本加厉地跟他对做干。为了一个外省打工仔的孩子，他李向东有必要那么做吗？即使，老常和他是死对头。即使，他这次不跟老常对着干了，老常也不会放过他。

电视台台长也已经传话下去了，不要小倩拍那片子了，就算拍出来也不让出街了。他再管这事，就有点不给台长面子了。为了一个外省打工仔的孩子他李向东有必要那么做吗？谁知道台长为什么要下传这个指示呢？只是他个人的意见，还是其他人的意见？他要管，有可能得罪的就不只是台长一个人了！

小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成熟男人思考问题时的一种沉静，心里不由地一热，就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儿，想俯下去吻他，吻他那垂下去的眼帘，吻他那挺直的鼻梁，还有他那棱角分明的嘴唇。

李向东抬起头看她，说：“这事还是算了。”

小倩愣了一下。

李向东说：“既然台长已经下批示了，你还是不要管了，去忙其他事吧Ｍ让他读那所普通学校好了。”

小倩从办公桌上下来，站在地上，看着李向东，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呢？明知道我那个方法是最好的，为什么不要我去干呢？你完全可以改变台长的决定，为什么不帮我？”

李向东吓了一跳，想这小倩又来了。哪知，小倩很快又收敛了。

她冷静地问：“为什么呢？可以说说你的理由吗？”

他说：“没有理由，我只是不想管这个事了。”

小倩再一次克制不住自己了，说：“你知道吗？你在我心目中的形像一下子矮小了，一下子变得和其他人一样了。”

李向东说：“你觉得，我和其他人有什么特别吗？我一点不特别，其实，我和其他人一样。”

她说，你是害怕了，你害怕得罪人了！

她说，你从市长助理的位置上下来，你就不敢再得罪人了。你是不是觉得，你到政协来当副主席，就是因为你得罪了太多的人，你不想再得罪人了，即使自己是在干一件好事，干一件有意义的事。

她说，你以前的锐气都哪里去了？以前那个李向东难道不存在了？现在，在我面前的李向东只是一个行尸走肉？

李向东不再跟她吵了，笑着说：“你总是不放过一切机会来诋毁我。哪一天，你见到我，不这么诋毁我，你的日子似乎就不好过了，就过得不舒服了。”

小倩也笑了，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再一次变回那个通情达理的女孩子。

她说，你不再管这事，不要我也管这事，一定有你的理由。

她说，我理解你好不好？我知道你的难处好不好！

李向东就笑了，就伸出手来和她握手。握手的时候，小倩突然想起了什么，说，还是拥抱吧Ｍ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于是，两人都笑了起来。

∩以说，他们这次会面是在一种很友好的气氛中结束的。这对于他们来说，好像还是第一次。或许，这次以后，小倩对他的态度会完全改变，李向东对小倩的戒心也会从此消失。

他们有说有笑地从李向东的办公室里出来。那会儿，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小倩提出，请李向东吃午饭。她说，她是想向他道歉，想对自己以前在他面前总那么刁蛮向他道歉。李向东也答应了她的要求。他有点不怕这个女孩子了。